曹颙柔声道:“冰娘,你不会骑马,不如留在府里吧!”他的年纪比我小上一岁,妻子马氏自然不过还是个小丫头,闻言,遂怯怯地向我们行礼告退!原本曹寅提出让他夫妻二人相陪,不过是顾虑着我不宜与曹颙独处罢了,如今既有“疼爱”我的十三同行,马氏亦再没有同去的必要!
我对于曹颙此人并不甚熟悉,不过无论是依着康熙的心头好——偏爱文官,抑或是他有着曹雪芹相似的基因和生活环境,想来文化素养必定不会太差,加上身材颀长壮硕,应该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他迎上我打量的视线,微微一笑,问:“翎兮姑娘心中可有属意的游览之地?”我踏着侍卫交握的手心翻身上马,若无其事地说:“来到江宁,当然不能错过秦淮美景!”
江宁织造总署说起来位于秦淮河畔,其实距离亦达五里有余,曹颙不知我的心思,途经江宁府的府学以及江南贡院,他一直善尽导游的职责、介绍着沿路的园林楼宇,包括唐代后闻名于世的乌衣巷,再由谢安谈到淝水之战……两刻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三骑齐齐踏上河畔的青石板街,绾绾柳条中,一副熟悉的婉约美景于眼前展开,我满怀的不耐随之散去,忍不住轻弯起嘴角,时光的流逝陡然模糊起来,似乎三百年,改变的不过是身边的同伴……
微风轻轻拂过,河面波光潋滟,可惜的是天朗日清,雕兰画舫间并无灯影幢幢、丝竹乐声,倒是有些辜负我的期待!
曹颙再次介绍起风景名胜,我沉下心神,视线缓缓扫过,河面除去画舫外,唯有来往于岸边载客的小扁舟,不见我想要的普通客船,看来此处是所谓的“景区”,并不是雇船远行的好地方!我嘴角一撇,暗忖自己真是生不逢时,若是汤斌的任职期内,眼前恐怕全是客船……
我原本倒是十分不喜欢此人的!汤斌是前某任的江宁巡抚,深受康熙的器重。他在澄清吏治、调整税赋的方面的确建树良多,可他所谓的整顿世风浇薄、端正人心,不过是替封建卫道!首当其冲的,是居然搬出礼义廉耻来禁止妇女外出游冶!
据说汤斌离任时,送道者逾千里不绝,而通常百姓一心爱戴的官员,皆是富绅们恨之入骨的!汤斌致力于“扫黄”,严禁淫词艳曲的流行,祸及许多青楼楚馆,以致秦淮河一时灯影寂灭——富绅们引以为傲的奢靡生活告吹,想来不会太过开心,不过坏在康熙满意,他们亦无可奈何!例如如今秦淮河恢复了以往的繁荣,曹颙于他依然唯有赞词!
思忖间,曹颙笑道:“我们租一艘画舫泛舟河上、饮酒谈诗,必是人生乐事,不知十三阿哥意下如何?”十三似笑非笑地瞟过面露难色的我,说:“怕是要令曹公子扫兴了,翎兮如今最是忌讳乘船!”
我讪讪一笑,默而不语,心内却是喜忧参半,晕船是与体质有关的症状,而我的这副身子……根本就没有!最初乘船南下时,我的确有些不适,可主要是因为感染风寒,太医诊断说我或许是晕船,捱过前三日就好,我才顺势诈作下去!一番苦心做作,全是为了误导十三,令他想不到我会逃往水路!他以为我后来御前伺候时破例妆扮是为了掩饰苍白的脸色,其实无非是反其道而行之……
曹颙了然地微一颔首,说:“那么我们去前面的璎珞楼用午膳吧,然后再往下游去看看长江边有无新鲜的海胆。”秦淮河是是长江的支流,食用的海鲜皆是自海运入长江后再逆流而来,虽是便利,新鲜倒也不见得,我哪敢拿回去给康熙吃!不过一听闻会去下游,我当然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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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算去,我管的诸多闲事中,唯一可谓有所成就的,就是赚来苏培盛时不时地作为我的耳目——至于秋容,如今还有待观摩。我刻意与苏培盛错开当值的时辰,即是为得知康熙的行程而铺路!
“隆科多的事你查得十之八九了吧?”我所剩的时日无几,好在理该是如此,否则十三不会有时间陪我满江宁地乱晃!他颔首道:“差不多了。文书的内容倒是千真万确,不过如今我有些迟疑,如你所说,我们其实亦不愿意与隆科多正面为敌!”
我淡然道:“此事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是贡院书屋里的谦谦君子,一边是旖楼暖帐中的楚楚佳人,一河之隔,衍生出《桃花扇》此等绮丽的佳话……”十三同样听到追来的脚步声,显然对于我临时拼凑出来的话更有兴趣,笑道:“《桃花扇》哪里绮丽了?”
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回身看向出言招呼的曹颙,讶然道:“咦,曹公子还有事?”他道:“在下想邀请翎兮姑娘与十三阿哥明日与家父一同用膳,不知二位是否赏脸?”十三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多谢曹大人好意!我实在是有要事缠身……”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十三毫无诚意的应酬,印象中有山西巡抚噶礼攻讦曹家、而康熙偏袒一事,前者既是太子一党,那么曹家必然不是太子一党!同时他们苦心接近的绝不会是我身后的隆科多,毕竟他们与挺叶同属江宁官场,有意找他就行,他们要攀附反而是太子一党的十三……
我收回投在曹颙的背影上的视线,道:“你既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何不好好利用?”十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江南的官场,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历史上的江南一直是“黑暗官场”的代名词,江南繁荣富盛,故而田赋繁重,历年皆拖欠不清、循环不断,地方官自然征收不力,上任不满数年便会被罢职而去,与其独善其身,不如赴任后极力搜刮、中饱私囊,而上级官员则多抓其把柄索贿,是故一旦查将起来,侵吞公款者为数累累。
康熙南巡一再居于曹家,加上东宫的穷奢极欲,江宁织造此刻必然已存有巨额的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