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与康熙一齐谈论着蒙古二十四部王公的觐见,我心神不属,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忖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关心则乱?
巳时康熙便回澹宁居批阅奏折,太子本待随后出门,见我俯下身子恭送他,笑问:“还不走?”我道:“奴婢尚有些书册想要查阅。”太子温和地说:“翎兮,高先生马上就要回平湖了,听闻你与他投契,也该与我一起去打个招呼。”
我本待设法婉拒,四阿哥淡淡道:“太子,时辰不早了,托合齐大人想必已经在等。”托合齐?我蓦地想到一个可能性,心内惊悸万分,霍地抬起头看向四阿哥,他正望着太子,似全然没有注意。
我咬了咬唇,转眼目注着低头思索的太子,心思飞快地转动起来,现在不是“乱”的时候!难道太子真的要造反?他疯了?虽然这样更合我意,可难保他不会牵连到四阿哥……
过了会,太子意味深长地说:“那好吧。翎兮,我们塞外再见。”我嫣然一笑,一面思忖着计策的严密性,一面凝视着太子,柔声道:“多谢太子爷美言。”
太子明显愕了一下,旋笑起来,说:“那自是最好。”深注了笑靥如花的我一眼,便与由始至终没有看过我的四阿哥一同转身离去。
我嘴角的笑渐渐隐去,静立了会,侧回头,看向仍站在原地的十三,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沉声问:“翎兮,发生什么事了?”我摇了摇头,提步离开,如今总觉得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太子之事本与他无关,但我们的立场实在差得太多!我为什么不干脆在四十七年之后才穿过来,或许就能安心做我的四爷党……
十三拉住我的手腕,我没有转头,轻叹了一声,说:“你看不出来么?”十三问:“太子对你动了心思?”我回身盯了他一会,四阿哥没有将当晚的事告诉他?我还以为他二人无话不谈!淡淡地“嗯”了一声。
十三紧皱起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我又叹了一声,无论如何,他待我之心总是诚挚的,道:“十三阿哥,此事你不要管,我心里有数。”他沉吟了一会,说:“翎兮,你刚才看着四哥的神色焦灼无比,为什么?”
我眯起眼,侧开脸想了想,道:“我曾跟他说过,以后彼此生死沉浮各不相干。他的事我不会过问,他既然想我跟太子,我们如今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只需听我最后一句,别和太子靠得太近了。”
十三愣了愣,斥道:“你胡说什么!四哥怎么会想你跟太子?”我苦涩地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不会?他不是一心匡助太子么?对他来说,我嫁太子无论如何也好过嫁给十四阿哥,不是么?”
十三一时语塞,半晌没有答话,只是蹙着眉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转开发热的眼眶,说:“十三阿哥,你去问问他,太子向他问起我、他告诉太子我身子不好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就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转回头,自己现在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我已不愿细想,总之我跟他、跟你,就只能这样了……”语毕甩开他的手,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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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惊问:“什么!你要去塞外?!”我瞥了一眼刚阖上的院门,“嗯”了声,责道:“你大呼小叫什么!秋容还没走远!”十四紧皱起眉,说:“你为什么要应承?皇阿玛既知你身子不好,你不会拿这个当借口么?”
我没答话,到出塞时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太子这次等于帮了我一个忙,不用学规矩当时看来是不错,但一直呆在清溪书屋和一直呆在永和宫又有什么分别?
十四仍在喋喋不休:“早知如此,我早上也该来的……”我截断他道:“我答应去塞外,只是图眼前方便而已,这样的话,他的心思就会放在出宫之后了。”十四依旧面色不豫,我摇了摇头,没再理他,看向一直沉默未语的八阿哥。
八阿哥浅笑着看了看十四,转向我道:“你预备速战速决?”我点点头,问:“八贝勒可知赫舍里氏中,与索额图素不亲睦的有什么人?”十四不假思索地插道:“心裕。”随后补充说:“心裕是索额图的五弟。同是索尼大人的儿子,索额图袭一等公,心裕却只是一等伯,据说二人常有争执。”
我略一颔首,果然是他!康熙在拘禁索额图的谕旨里说过,三十九年有索额图的家人讦告他,康熙既然留中未宣,也就是说这些皇子们并不知道,据我推测也是心裕,一来他位高权重,具备密告的能力;二来他事后接替了索额图的领侍卫内大臣一职,怎么看怎么像动机!
我本思及他是否会在意赫舍里氏的荣耀而不肯倒戈相向,毕竟在后世看来,索额图的倒台,就意味着这曾经辉煌一时的家族从此走向没落,但随即想到,他若是在意这个,当初根本就不会讦告索额图了!
我轻轻叩击着桌面,慢声道:“那么最关键的几个人物就是索额图、托合齐、四贝勒、心裕以及直郡王。”直郡王即是大阿哥。
八阿哥蹙了蹙眉,立刻捕捉到了我要用的方法,神情微怔地望着我,十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我,问:“你打算把四哥算计进去?”我睨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你不忍心么?”
十四愣愣地看了我一会,苦笑着说:“我虽然非常不喜欢四哥,又的确希望你能忘得掉他,却不是想坑害他……翎兮,我不能答应。”
我没答话,转向八阿哥,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嘴角含笑地盯着我,我深看了他一眼,肃声道:“我打算用的方法,简而言之就是造谣!我们的时日不多,无法造成太大的影响,捷径就是直接把谣言送到太子的耳朵里。
首先,我们需想办法传出太子、索额图、四贝勒与九门提督托合齐密会,四贝勒的丈人是前任的九门提督,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与我们立场一致的,索额图一方有心裕,太子一方有直郡王,只要我们时机掌握得好,多方齐动,给太子施加压力,就能营造出他不作反应就是束手待毙的氛围!
太子必定知道,皇上若是生了疑心,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绝对不会动他,后果亦是堪舆,到时候,太子唯一撇除嫌疑的方法就是推卸责任,选择弃卒保车,换了你们,会选择倾陷谁?”
八阿哥笑着看向十四,十四沉吟了一会,道:“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太子不给皇阿玛一个满意的交待的确说不过去,不能推一些小兵小卒,除了太子之外的那三人,就利用价值来说,当然会弃索额图,托合齐和四哥的都很受宠于皇阿玛,对太子又大有助益。”
我“嗯”了声,谣言说到底靠的还是人心,我明知康熙对索额图的观感,此击必中!他问:“你要对付的不是太子么?”旋即又点点头,说:“只要能在皇阿玛心里种上疑心,我们就算成功了。”
我淡淡一笑,道:“而太子是否狠得下心做这个决断,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十四阿哥,我再另外教你一招,最高段的造谣不是直接把谎言说出去,而是故作欲盖弥彰,让人们需要经过一番推敲,再得出我们想要他们知道的内容,这样传开的谣言,才有更强的说服力与可信度。”
十四前后细细慎思了一番,道:“虽然对四哥不太好,却也不是很过分,应该无碍的。”狐疑地看着我,说:“我还是不相信你会这么对四哥,当初你那么讨厌我,都不愿意我惹祸上身,何况是四哥……”
八阿哥笑睨了我一眼,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十四对四阿哥的观感我管不着,能不再把我掺合在里面自是最好不过!
八阿哥敛去笑意,说:“近来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造反’时机,此次皇阿玛巡幸塞外,太子又非留京代理国政。”十四颔首道:“是啊,万一来不及,翎兮你又要跟着出塞……对了,可以装病!”我心道马上裕亲王福全就要病重了,却不能明说,便道:“时机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们做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即可。”
十四阿哥笑嘻嘻地说:“翎兮,你比八哥府里的那些谋士还厉害!看来将来我娶了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什么后院争宠,肯定都被你治得死死的!”我紧皱起眉,冷斥道:“要我花心思跟女子争风吃醋?!你少白日做梦了!”简直是侮辱我!
十四有些讶异地望着我,旋即笑起来,道:“那好吧,我以后不娶别的女子了!”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起身欲去倒茶,脑中猛地一阵眩晕,脚下一软,来不及撑住桌面,直往地上倒去,正心叫不妙,腰间一紧,八阿哥已伸手捞住了我。
十四焦急地问:“翎兮,你没事吧?”我攀着八阿哥的手臂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心,道:“没事,可能是我最近累得慌。”十四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道:“你得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我们会办的,你就别操心了!”
我蹙了蹙眉,八阿哥柔声说:“你对我们就这么没信心?”我苦笑了一声,心道造谣我怎么说也是个专业户,只好轻摇了摇头,说:“那你们自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