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等了近三刻,马车才动起来,我放下手中的书,掀开窗口的帘子,入眼便是雄踞马上、目不斜视地护卫在侧的禁卫军。此刻队伍还在园内,望不到尽头,只见銮辇车马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畅春园至南苑间的道路尚算平坦,队伍的前进速度并不缓慢,未及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南苑内的行宫,我暗叹着一本正经地离宫,就到这京城二十里外的地方!不过我连端茶递水都不会,康熙纯粹是带了个御前闲人!
我在厢房内安顿好后,便前往寝宫应职,康熙尚未回来,我走入偏殿,御前当值的宫女太监们正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我本不想理,却见他们个个面有惧色,遂问:“出什么事了?”
他们初是一惊,接着面面相觑起来,一个小太监奔到我跟前,跪下磕了个头说:“求翎兮姑娘救救奴才!”我蹙起眉,他不待我答话,续道:“奴才等这次带出来的茶叶全部是霉烂的!若被皇上察觉,奴才、奴才……”思及自己的下场,不由吓得簌簌发抖。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哂道:“不用不就行了!不会只有御前带着茶叶的,让梁公公去别处调!”他急道:“皇上用的茶叶是不同的,而且这件事不能让梁公公知道!翎兮姑娘与阿哥们向来要好,一定有办法的,求翎兮姑娘救救奴才们!”
我皱起眉,忍不住责道:“你们在御前伺候也非一两日了,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现在是计较梁公公处罚的时候么?”小太监嗫嚅道:“不是的,这次的茶叶是魏……”御前伺候的首领太监呵斥道:“闭嘴!”我抬起眼看向他,他连忙低下头,不再作声。
我视线扫过,他们轮番低下头,是魏珠觊觎梁九功的位置么?魏珠虽是畅春园的总管太监,但品级上只是副总管太监,低了梁九功一级。看来他们都是魏珠的人,而魏珠把他们当作牺牲品送给梁九功了!梁九功即使只是遭康熙薄责,也会迁怒于他们。
我抿了抿唇,这些宦官争斗我实在不想掺合,却没道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炮灰,问:“皇上何时回来?”首领太监恭声道:“皇上要去德寿寺,怕是要傍晚才会回来!”我沉吟了一会,道:“给我找个竹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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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而来之时,我虽是有些心不在焉,同样也是因为这座由明朝提督衙门改建成的行宫与畅春园园林的自然朴素、紫禁城建筑的富丽堂皇无法比拟,就只是……一座可以住的宫而已,康熙的南红门行宫和乾隆的团河行宫此刻都未落成,我真是生不逢时!
我逛了一圈没有收获,遂摇晃着手中的竹篮折身往行宫门前走去,隔远见到十三阿哥站在宫门边,心中一喜,扬声唤道:“十三阿哥!”他望着我走近,笑问:“你要去哪?”我道:“遇上你就好了,我本担心出不去呢!”
侍卫牵来一头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十三接过缰绳,爱惜地抚摸着马脖子,一面说:“你想出去?我正要去巡视,带上你一起吧。”我摇头道:“你把我带出去就行了!”
他利落地一翻身上马,伸手向我,戏谑地说:“万一你走丢了,我可担待不起!”我睨了他一眼,将竹篮挂在手肘上,扶着他的手踏上马蹬,借力坐到了他身后,随口问:“直郡王呢?”十三道:“大哥方才扈从皇阿玛和太子去了德寿寺。”我“哦”了声,才去,那么时间绰绰有余!十三一声断喝,纵马往宫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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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南苑美得惊人,碧空如洗,金风瑟瑟,枯黄没人的蒿草随风波澜起伏,其间鹿鸣雉飞,一派生机勃勃!
马速风驰电掣,我一手揽紧十三,一手伸到空中,让风从指间柔柔掠过,感觉一直牢牢束缚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松开,不由纵声喊道:“我自由了——”清脆的嗓音在广阔幽深的原野四向散开,座下的马儿似也感染了我的心情,愈发奔得欢畅!
片刻后,十三勒缰停在了一片辽阔的积水潭前,我放眼望去,秋水共长天一色,徐风过处,水面泛起金色的粼粼波光,令人襟怀大敞!
十三跃下马,将我抱下地,我迫不及待地扔掉竹篮,往水边奔去,浅处清澈见底,游鱼戏逐,成群的水鸟不时从湿地旁的芦苇中惊起,在空中低低地盘旋,旋又结伴停在水边。
我曾梦想着有朝一日要到伦敦圣马丁教堂前的鸽子广场上追逐鸽子,没想到如今回到了三百年前,也有这样的机会!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沼来回奔跑,到察觉时,已溅得满身狼狈。
我精疲力尽、心满意足地回过身,十三已席地而坐,十四一身骑装,背负着长弓站在他身侧,笑道:“我们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了!”我笑着走向他们身边,见八阿哥骑在马上,嘴角含笑地望着我,与十四同样的装束,英姿勃发,“嗖嗖”的弓弦声传来,我循声瞟了一眼,原来九、十阿哥正在不远处行猎。
我心情正佳,喘着气嚷道:“我不要回去了!你们就说你把我弄丢了吧!”十四哂道:“还敢再丢?上次我们就差没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了!”说完才意识到提及了我的“伤心事”,笑容僵了僵,又强笑道:“翎兮,我尚是首次见你如此开怀,这样才像个十四岁的丫头!”
我嘴角的笑容隐去,长叹了一声,没话找话道:“十三阿哥,你不是来巡视的么?”十三说:“带了你,巡视只是名目,没见我侍卫都没带么?”我道:“下次该带些酒来此地饮,那才是赏心乐事!”他微笑着说:“等野宴的时候,让你喝个够!”
我笑了笑,沉默下来,视线转向湖面,望着天际云卷云舒,片刻前的满怀喜悦已消失殆尽,如今面前的世界如此广阔,可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似乎依旧如影随形,困得我动弹不得。美景与美酒一般,徒使人心志散乱,如今我有需要掩藏的事,在他们这些见微知著的人面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衫,捡起竹篮,对十三阿哥说:“差点忘了我还有正经事,这里何处较多花草树木?”若是向阿哥们要茶叶,一来不合康熙的口味,二来容易把他们牵扯进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十三道:“北面有一片专人伺弄的花木。”我心忖方才还自不量力地打算走过去,我着实没料到,这只有木兰围场五十分之一大小的南苑竟是如此辽阔,那木兰围场该有多大?!我央道:“你带我去吧。”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打了个呼哨,本在一侧进食的黑马即踱到了他身侧。
十四拉住我,说:“我带你去吧。”我盯了他一会,又瞥了八阿哥一眼,历史上的魏珠是八爷党的人,我算是在变相坏他们的事吧?微笑道:“你多打些野味,一会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十四愕了会,笑嘻嘻地说:“那我打头老虎回去。”我不禁失笑,旺盛的求知欲却冒了上来,不知道虎肉会是什么味道?
我累得慌,遂坐在了十三身前,抱着竹篮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十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怎么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我没好气地哂道:“有什么好羞涩的!我对你又没有非分之想。”他朗笑出声,策马疾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