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纠缠片刻,我有些赧然地侧开眼,见十三一脸惊愕地望着四阿哥,忍不住噗哧一笑,说:“你见鬼了?”十三回过神,笑道:“比见鬼稀奇多了!”将随身携带的木盒放到我面前,说:“这是皇阿玛前些日子赐下来的上党人参,给你补身子。”
我微微一笑,覆上掀开的盒盖,敛去笑意,问:“皇上最近有透露口风么?”他瞟了一眼四阿哥,道:“没有,不过上贡的药材向来直接归入太医院,皇阿玛却赐了我一盒。”
我眉梢一扬,断没道理是因为十三自己用得到!康熙是在鼓励他“追求”我?!手指轻点,浅浅笑开,道:“好事,不是么?”十三蹙起眉,问:“何以见得?”我道:“皇上看起来并不想太过勉强我。”
十三沉吟未语,我摆摆手,淡然道:“我要的也无非只是他短期之内不为我指婚,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正如八阿哥所说……
他一挑眉,转而笑道:“我回来没几日,就听说你把都统府搞得鸡犬不宁!”我错愕不已,不会吧?!他道:“放心,旁人的版本里是你额娘。”我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否则日后传到康熙耳朵里就不太妙了!
蓦地眉心一拧,我问:“你在哪听说的?你该不会去都统府了吧?!”他“听说”得也太快了些!四阿哥道:“隆科多大人为表谢意,邀请我们过府一叙。”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为表谢意,又何必请你‘们’!”
十三道:“翎兮,你不用太担心,说到底,还是要看皇阿玛的意思。”我无奈地轻叹一声,但愿隆科多不要跟着掺合进来!叮嘱道:“不过隆科多此人对你们大有助益,若能趁机打好关系,就不要错失。”
他愣了愣,重复道:“隆科多此人?”我紧了紧嘴角,哂道:“称谓而已,何必如此计较!”他耸耸肩,侧头道:“四哥,我先去讨源书屋。”四阿哥略一颔首,“嗯”了声。
十三走到门前,回身抱怨道:“翎兮,每次到你这连茶都喝不上一杯!”我粲然一笑,道:“我无比欢迎你自带酒水!”他一愣,笑斥道:“真是个酒鬼!”语毕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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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良久只闻暖炉烧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过来。”四阿哥清淡的嗓音有着让人无法违逆的力量,我毫无异议地起身走到他身侧,他问:“伤好了么?”我防备地退开一步,双手攥住衣襟,道:“好了,不用看了!”
他似笑似气地盯了我一会,略起身一把揽过我的腰,将我抱坐在他腿上,我脸上大热,推拒着嗔道:“你干什么!”他问:“还在生气?”我嗔了他一眼,倒是很想说还在生气,看他还能不能再冒出些什么情话,心里却满是扼也扼不住的甜意,道:“那种话实在不像是你会说的。”他凝视着我,淡淡道:“你说过,我很喜欢听。”
我怔了会,弯起嘴角,这家伙或许不解风情,学习能力倒是很强!
我偎在他颈侧,柔声问:“最近很忙?”他道:“嗯,还是山东司的事。”我默了会,抬眸望着他,问:“你心目中有人选了么?”五十万石粮食根本不是能在旁人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侵吞的,大阿哥和鄂伦岱、舜安颜真正最器重的官员,答案其实范围极小。
他道:“有,不过尚未抓到把柄。”我咬了咬唇,道:“上次的事,直郡王对你已有戒心,若是斗智,我并不担心你,但鄂伦岱此人刚愎自负,行事必然不计后果,你反而要多加小心。”他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说:“我知道。”
两人一时静默,我的呼吸吐纳里全是他的气息,只觉心在胸腔里嚯嚯鼓动,有些耐不住,挣起身道:“你快去吧,别让他们久等。”十三阿哥和那位“藏书”……
他轻抚着我的脸颊,道:“我元宵节过后再来探你。”我点点头,很快就是康熙四十三年了,心下回忆着历史纪事,忽地唤道:“四贝勒!”疾步走到他身后。
他闻声停下步子,转回身道:“胤禛。”我一愣:“啊?”他淡淡道:“你可以叫我胤禛。”我有些哭笑不得,叫雍正胤禛?就像……叫毛主席泽东、阿东一样诡异嘛!他勾起我的下颌,不言不动地凝睇着我,我睨了他一眼,好吧,我自己说的,称谓而已,不必计较,轻声唤道:“胤禛。”
他满意地松开手,问:“你想说什么?”差点忘了!我问:“是山东巡抚么?”他眸底讶色一闪即逝,道:“不错。”
我侧头想了想,明年山东、河间流落在京的饥民依然众多,康熙遣各部司将饥民分送回籍其间,印象中似乎有讦告何人亏空库银,巡抚盘库时竟保题并无亏空,而后因查核失实遭革职查办,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山东巡抚若非一丘之貉,岂会昏聩至斯!抓不到把柄,可以用历史影响历史嘛!我微微一笑,道:“待田文镜查明确实的亏空数目之后,可以上奏前任布政使刘皑亏空库银、总数仍旧不明,让山东巡抚负责盘库,他若如实上表,五十万石必可治他玩忽职守之罪;若以虚文巧饰,则由田文镜上表事实,即可称他同为国之蠹,依律惩处。”
四阿哥深注我半晌,缓缓勾起嘴角,道:“你说的话,还有一句我很喜欢听。”我怔愣了会,思及那句未经深思的“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脸颊不由滚烫,轻搡了他一把,嗔道:“走吧!”
他轻吻过我的额头,拉门而出,我面上的笑意经久未散,应该要修正前言,旁人的感情是一件麻烦事,和他,滋味真是……该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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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上椅背,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回畅春园之前,我过经深思熟虑,前去与秋容见上了一面,截止到当时,我心中对于将来的蓝图已经勾划得巨细靡遗,在她又哭又笑的表情里,我情知这丫头的确视我为亲,是故在私密的独处时间里,我坦白告诉她:“我是要出宫。”
秋容的惊愕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在她的认知里,皇宫同样是洪水猛兽,我要逃,丝毫不难理解!我承诺将休书尽快还给她,认真地道:“此后你我之间再非利益交换,你想清楚之后答我,可决心抛弃亲族从此跟随我?”
她坚定地颔首,说:“在出宫的那一刻,奴婢就决定往后为姑娘而活!奴婢的父母已经去世,世上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我轻拍了拍她终见丰腴的面颊,每日里按照我所教授的替九阿哥培训管理人才,令她初次得尝所谓充实的生活,眼角眉梢的淡淡哀凄已然褪去。这时代的女子,只是无奈地卑屈在男子身后,若还给她们天地,一样毫不逊色!
我道:“在上一封信中,我要你做的已描述得非常清楚,做得到固然是好,做不到也不必勉强,你我往后的通信大多不过是种形式,一年期满,你即刻动身下江浙,出行的细节可以咨询有经验的人,以途中的安全为首要,只要瞒着你的目的地!”虽然彼时应该不会有人在意她会去哪……
秋容似懂非懂,仍是乖乖应承,我情知她难免心有惶惑,还需九阿哥给她有足够的锻炼机会,学习独立处事的能力,其实她欠缺的只是信心,就如同香慧最初那般,而后短短月余,操持府务已可称得上井井有条。
我敛去心思,翻开《本草摘要》,旁人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明知想要的“东风”何时来,这万事却仍千头万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