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兮,你身子尚未痊愈,不要到处乱跑!”刚回到竹轩,迎接我的就是十四满是怨怪的轻责,我微微一笑,走到桌边替他斟了杯茶,柔声道:“十四阿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堂堂一个阿哥,竟屈尊夜夜守在我身侧端茶递水。
十四握杯的手紧了紧,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怎么看、怎么苦涩,道:“皇阿玛住在园内,我搬过来也无可厚非,八哥,他不便……”顿了顿,抬眸凝视着我,说:“翎兮,你喜欢的若是八哥,我不会……四哥的性子冷硬,八哥,他一定会善待你的。”
我轻叹了一声,真是个傻孩子,照顾我,何必说得像是为了旁人!他如此待我,骗他,我于心何忍?只是四阿哥、八阿哥,还有与我有“婚约”在身的十三阿哥,我是真的不想再往已然盘根错节的纠葛上面添乱,若是十四能就此放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长吁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拉开话题道:“你这么做没有招人话柄么?”十四摇头道:“没事的,照顾你的人是十三哥挑好才向皇阿玛请旨的。”我默了会,望着他仍是难掩黯然的脸色,叹道:“十四阿哥,你该懂得怜取眼前人。”
他视线垂落地面,轻声问:“为什么我不行?”我苦笑一声,因为你还小,而我的心太老……
我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就像我和十三阿哥一样,我们当知己不好么?”他拉下我的手合拢在掌中,皱着眉道:“翎兮,你的手冷得像冰一样!那些药材到底有没有用?身子是自己的,你不要再一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
我噗哧一笑,道:“知道了!难道我会想死么?”心忖无意中倒找到一个转移话题最好的方式!十四闻言却沉默下来,迟疑着说:“翎兮,你……知道了吧?是谁……”我略一颔首,道:“大概知道。”他叹了一声,说:“八哥虽然没提及,看得出他很自责没有跟十哥说清楚,其实若非我的提议……”
我挑了挑眉,截断他道:“你们怎么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此事与人无尤,难得多管闲事,结果从来没有好的,我吃过亏,居然还是没学乖!十四紧了紧手,认真地说:“你受的苦,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摇了摇头,淡淡道:“别轻举妄动,我既然没事,他对于你们来说就还有利用价值,你们没必要与他撕破脸。”
十四盯了我一会,苦笑说:“翎兮,有时我真觉得你冷静得可怕,你确定你才十五岁?”我勾起嘴角,终于会说笑了,道:“总之你们别管,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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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十四,我拥着绒毯斜倚在榻上,对于三阿哥来说,单单是为了银两,他或许不至出此下策,只怕是因为我在康熙身边伺候,他担心消息走漏,会失却康熙的宠爱,毕竟八阿哥他们不会在礼部找到任何证据,通事亦沆瀣一气,只要我一死,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三阿哥如此心狠手辣,我自是不会与他为善,只是初来之时,我已很用心的想过,所谓穿越,究竟有没有更改历史的可能性?
若是按照许多科幻小说影视描绘的通过时空机器,改变历史,即便仅仅只是一个元素,也会累至此后整个历史脱离原本的轨道,意味着世事再也发展不到最初穿越发生的时间事件点,想到底不过是个悖论,也就是说,历史该是既定的!
我的情况大同小异,只是如此一来,我所能做到的并不多,既不能谋杀他,当然,我不是他们古人,害人性命之事想都没敢想过!也无法害他被削贝勒封爵之类的。呵,被历史绑住手脚的感觉真是怪异!我却断无理由就此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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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的身体似乎成了温度的最佳反应,只要稍有降温,鼻子就会立刻塞住,时不时地轻咳上两声,是故一直不敢去御前应职,以免撞上龙心不悦的时候。所谓伴君如伴虎,我听得足够多,没有兴趣去亲身体会!幸而很快天气不再忽冷忽热,我得以戒去每日不离口的汤药,只用喝些补品。
我信步走到清溪书屋前,闻得康熙今日兴致甚高,着诸皇子陪着正于园内散步,心中一动,吩咐了御前宫女几句,疾步赶上康熙一行。
园中百花争相斗艳,花团锦簇地拥在枝头,五彩斑斓的蝴蝶于其间交错飞舞,莺歌燕舞尽享傍花随柳。康熙在园中靠湖的休憩处坐下后,我转身下去泡茶,待煮好的开水稍凉,将摘来的新鲜玫瑰花瓣、牡丹花瓣洗净泡开,等了一阵,便为康熙和诸皇子奉上。
康熙漫不经心地瞥过我,停下视线,道:“朕让你搬住所,似乎搬错了,没事竟会掉下池去!”我一怔,讪讪一笑,腻声道:“奴婢笨手笨脚的,又让皇上挂心了!”一时琢磨不透他是心存试探还是下意识的认定,横竖我也无法挑明事实来指望他为我作主,只得顺着他的话说。
康熙端起茶杯,笑说:“朕就知道你又有鬼把戏!”我柔声道:“皇上,奴婢听闻皇上近日时常愁眉不展,此花茶中是牡丹和玫瑰,有强肝养胃、解郁安神之功效,奴婢无法为皇上解忧,力所能及的也只是如此了。”
康熙目注我半晌,淡应一声,啜饮着花茶,道:“山东、河间的饥民在京众多,五城施粥不能遍及,朕命八旗大臣各按旗分在城外三处煮粥赈济,汉大臣、内务府也各分三处赈济,始终治标不治本,你们怎么想?”
太子道:“月初给事中汤右曾等合疏劾直隶巡抚、吏部尚书李光地漫无经理,去年目击流亡却不报灾、进行任何筹画,山东巡抚王国昌更是勾结布政使亏空库银,儿臣以为,饥民流入京城畿甸,虽系灾害直接所致,也与当地官员为政不良有关。”
我扬起眼睑瞟了他一眼,心忖还算有个太子的模样!我所谓“听说康熙愁眉不展”其实只是信口开河,目的是引他谈论一些确实心烦之事,看能否觑得可利用的空子,毕竟康熙难得在寝宫论政,偶有为之,我也未必能撞得上!
康熙满意地略一颔首,道:“王国昌之事已盖棺定论,你们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李光地?”大阿哥道:“李大人素来受皇阿玛恩宠,谨慎清勤、虚心请益,此事不可轻忽论断,应详加核查。”这个就是废话了……
康熙沉吟了一会,问:“胤礽,依你所见,派何人负责核查较好?”太子思索片刻,道:“儿臣认为,四弟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必会秉持大义、公正办理。”康熙不置可否,转而问:“胤禔,你认为呢?”大阿哥道:“儿臣亦相信四弟的不偏不倚,不过八弟在吏部当差,对李大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更易透过表面查明事实。”
我暗暗苦笑,四阿哥与八阿哥的对立格局完全是大阿哥和太子造成的嘛!心里再次冒起管闲事的冲动,康熙若是选四阿哥就好了,李光地在此后的十数年一直深受康熙器重,似乎是明后年就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此次绝不会有何差池,可若是选八阿哥,我还要不要管?
念头尚未转完,康熙已在说:“老四前些日子刚去过山东,留京休息一阵吧,老八,这次的事就交给你了。”我闭了闭眼,决定放任不管,某人已经在生气了,悄悄抬眸瞟了一眼神色漠然的四阿哥,怎么办呢……
当时他问起,我并不确定落水是所为何事,不过三阿哥的事我其实是可以告诉他的,只是于事无补,结果不外乎他如我一般,心上悬个暂时无解的念头,他真正想知道的,我依然无法告诉他!
眼见康熙跟前的茶杯已不再冒热气,我欲上前替换,忘了自己浑身乏力,根本不宜久立,刚踏出步子,忽地脚下一软,膝盖重重叩在青石地面上,一阵钻心的痛楚!康熙讶然问:“怎么?”我咬紧牙关,勉力挤出声音道:“奴婢想向皇上讨个恩典。”康熙道:“说来听听。”
我偷偷深吸一口气,软声道:“奴婢一直想为皇上做些茶点,却苦于无法随意使用御膳房,所以想恳求皇上恩准。”康熙笑道:“这有何难,又跪又叩的!你上次做的菊花糕很合朕的胃口。”我抿嘴一笑,道:“谢皇上赞赏。”心忖你以为我很想跪啊!
身侧的苏培盛想是清楚听到了我膝盖与地面的叩击声,一言不发地扶起我向清溪书屋走去,我一面龇牙咧嘴,一面问:“公公可曾听到太医是如何向皇上描绘我的病情的?”苏培盛轻声道:“太医说姑娘只是感染风寒,并无大碍,只是身子原本就虚,才需要久卧休息。”
我暗叹一声,果然如此,竹轩前的水池若非我是神志不清地跌落下去,站直身子就能爬得上来,康熙若认为只是意外,根本不会认为我如今还有何不适,太医之言,只怕是八阿哥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