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枫叶一夜红遍了皇城。
别院里安静极了,放下手中的笔墨,我抬头望一眼窗外,临仙阁依旧陈黯着。皇太后宣下了懿旨,许我在闲若馆中修身养性月余日,免了每日的请安,也不必参加皇室的礼制宴会。已经有十几日未见奕清,听说他朝事繁忙,搬回皇宫中去了。
“小姐,贤郡王和十三皇子到访。”连翘自门外前来通报。
“不见。回了他吧。”我重新提起狼毫,画一幅未完的肖像。画的是奕清,身着祭服的奕清,中秋月夜,在漫天星光下的奕清。
“等等,”我思忖一下,“奕流也来了?”
“是,十三皇子也在正厅相候。”
我放下手中的笔,“让他们稍等片刻,我就来。”
“是。”连翘应着退出了书房。
正厅之中,奕渊与奕流坐在同侧,奕渊端着青花墨痕的茶盅,低着头轻轻吹散茶盅里的香气,听到通报,奕渊与奕流同时抬起头看过来。
看到奕渊眼中的热切一闪而过,我忙的打眼望向奕流。
“谨姐姐,好久不见,好想你啊。”奕流眉开眼笑。
“姐姐也很想奕流呢。呀,‘珍惜’都长这么大了。”我笑眯眯的抚摸着奕流怀中的兔子,圆滚滚的身子,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
“是呀。你也不来看我,五哥也老是呆在宫里,没办法我只能天天跟‘珍惜’玩。唉,现在连‘珍惜’也不跟我玩了。长的太胖了,又不爱动。”
“姐姐尊了皇太后的懿旨,在馆中足不出户,誊写经卷,因此也没能去看你,实在是对不起。姐姐自晏府里回来的时候,带了礼物给奕流,奕流看看喜不喜欢。”我回头拍拍手,让下人将东西拿上来。
锦盒里的是一只苹果绿翡翠的玉兔佩,在玉器店里我打了一眼便相中了,还有一个粉彩萝藤绞丝缠绕盘,给‘珍惜’作食盘。
“这个送给你,这个送给‘珍惜’,奕流喜欢么?”奕流到了长身体的年纪,才几个月不见,他的身高已经高了我一截,想当初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要微微颔首看他的脸庞呢。
面容还是稚嫩的,身高却竹节一般拔蹿着。
“喜欢。”奕流欢天喜地的接过锦盒,抚着玉兔爱不释手,我就知道奕流会喜欢兔子。忽的他一打眼望见了圆桌上的泥塑兔儿爷,惊奇的放下了手中的锦盒,“这个是什么。”
“额,这个……”我不知怎样作答,暗暗责怪自己,那日拿出来玩弄,放在桌上便忘记收起了。
“哇,好可爱啊。”奕流拿着兔儿爷回到座儿上,惊喜的玩弄着,我一时被哽住,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看出奕流眼里的喜欢,一个“送”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佯装喝茶,放下茶盅,笑着问:“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
“哦,我们刚从外面回来,五哥好不容易闲下来,就说过来看看。”奕流摆弄着兔儿爷,探索着它的小机关,“它还会响诶。”
“哦?出门去了啊,去哪儿玩了?”我尽力将他的注意力转移。
“没什么,只不过是路过闲若馆罢了。”奕渊突然接过了话茬,“奕流老呆在昭涟宫也闷呢,我最近也没什么时间陪奕流,若是谨姑娘愿意……”奕渊试探性的拖了拖音,“让奕流再师从姑娘学画可好?”
“好倒是好,只不过我最近在誊抄经卷,奕流在闲若馆里,难免会觉得沉闷。不如以后……”我的话还没说完,奕渊便接上了话。
“没关系,奕流会很乖的,不会打扰谨姐姐的,对不对,奕流?”奕渊的话说的温雅,让人不忍再拒绝,转脸看向奕流,他正玩的起兴,含糊不清混混沌沌的应着。还是一股子孩子的玩心啊。
“谨姑娘?”得到了奕流的回应,奕渊重新捧起茶盅,微微仰头询问我的意见。
“那便这样吧,每日贤郡王上朝之后遣人送奕流过来,每日在贤郡王下朝之时,我再遣人将奕流送回昭涟宫,这样可好?”我实在是不愿再与奕渊作多接触,就连现在这样四目相对的说话都觉得尴尬。
奕渊看着我的眼睛,他眼中并无异色,温柔的笑着应下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多叨扰了,奕流,我们回去吧?”奕渊望望窗外的天,夕阳西下,红霞染红了半面苍穹。奕流支支吾吾的应着,并不起身。
“既然奕流喜欢,这只兔儿爷,姐姐就送给奕流了。”奕流没见过这些市井间的小玩意儿,看着奕流欢喜的样子,突然觉得心疼。不知怎的,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奕流很像我的弟弟,在府中的时候,弟弟常因玩弄小物件耽误了吃饭,没少被父亲责罚,可小孩子爱玩的天性还是改不了。
弟弟尚能出府能逛街,奕流呢?离了奕渊,想必在昭涟宫的日子很寂寞吧。
“真的?哇,谨姐姐最好了。”奕流欢天喜地,怀中的兔子对奕流一惊一乍很是不满,蹬蹬腿就想跳下来。
“奕流乖,以后好好读书,姐姐还会送奕流更好玩的东西,知道了么?”我笑着起身。
奕渊抚摸着奕流的脑袋,一言不发,眼中满是溺爱。
“谨姑娘,告退了。”奕流随在奕渊的身后,小心翼翼觉得将兔儿爷收起,吐吐舌头眨眨眼睛,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残阳照下的剪影是奕渊和奕流比肩而站,奕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奕流扯扯奕渊的衣袖,停下了脚步,翘起脚要与奕渊比身高。我看到奕渊笑了笑,逆光中黯淡的面庞因为这笑,灿若春光。
奕渊和奕流已经走了很久,我还在望着他们的身影发愣。不知有多少次我曾望着奕渊和奕流并肩的身影发愣,他们的背景美好的就像是一幅画。若说君子以德比玉,奕渊可谓是如玉温良。
这样善良的奕渊,不会谋划心计的奕渊,肆意的将自己最温柔的弱点示与他人的奕渊,是不适合做一个皇帝的罢。我在心内为奕渊惋叹,只愿奕清与奕渊永远不要正面交锋。
我害怕。
害怕奕清会因奕渊伤害到奕流,怕奕渊会与奕清在朝堂之上斗个两败俱伤。我从来都不知道奕渊是否有意君位,但是我知道,奕渊是有与奕清一决高下的实力的。
都说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游思妄想,缓过神我轻笑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只愿我藏在这闲若馆之中不问世事,让这场战争悄然而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