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楠没有随队直接去北岭市,而是请了个假,绕到省城去一趟。
父亲上个月来信说,他已经由省里的财经学院借调到省城来,参加编写《人民公社三级会计培训教材》。父亲在信里说,他们的教材编写时间至少有一两个学期,所以,他想接乡下的奶奶到省城住些日子,也算是让老人家见识一回省城大城市。刘晓楠想,说不定奶奶这会儿已经在省城了,他正好赶过去,好好陪陪奶奶。
听叔叔讲,爷爷去世得早,奶奶早年守寡,含辛茹苦供父亲读书。父亲总算学业有成,当了人民政府的国家干部。虽然,当了干部的儿子并没给老人家带来什么好吃好穿的享受,但就是这份将儿子培养成材的荣誉,让奶奶在十里八乡倍受乡亲们的敬重。
刘晓楠还记得,那年父亲接奶奶和他们兄弟俩到北岭市去过暑假,除了天天在食堂里打饭,既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没上街买过什么好礼物,但奶奶一直很高兴。她老人家悄悄地对两个孙儿说:“泉水湾周边好多湾村啊,有哪个老太婆有我这样的福气,还可以到专区的大城市来见世面?没得,没得。乡下的老太婆,哪个不是老死都没出过湾村的大路口啊?奶奶可享福了,享福了。”
这时候,刘晓楠还不知道,父亲刘鸿僖已经接奶奶到省城里住过了,而且又已经把她老人家送回来江乡下去了。她老人家只在省城里住了三天。
父亲编写教材的省财经学院远在郊区,不方便进城。为了让老母亲多看看省城里的景象,刘鸿僖将老母亲安排住在以前的同事、也是妻子李主煌的好朋友小罗家里。小罗现在在省里外贸局工作,住在省城的市中心黄公路旁边。而且,小罗家里还有个老母亲,从来江老家搬来后老不习惯省城,这回正好让她与老家的老姐妹作几天伴,聊点家乡天。
老母亲在省城的那几天,刘鸿僖和在省冶金学校读书的大儿子晓枰一起,陪她老人家逛过两天省城的大街。省城的街上,人多,车多,让老人家有些应接不暇。特别是横过马路,老人家简直不敢动步子,都是要儿子孙子一边一个搀着护着,才敢走。
到底是人老了,又是一辈子在乡下的小湾村,那见过如此热闹嘈杂的市面。两天下来,把她老人家搞得都有些蒙了,连神情都有些木讷起来。按孙子晓枰的想法,奶奶这两天在街上可能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只是被搀扶着在闹哄哄的车水马龙之中走了一趟而已。
实际上,奶奶谭五姑真的是没在省城的大街上看出什么来,除了被人声车声搞得头脑高度的紧张,浑身上下非常疲惫外,她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唯有的就是在头脑里有个意象,这是儿子让自己见识省城了,自己又享受。
其实,这最多就是一次见识。临时到省城来写书的儿子刘鸿僖,除了让老母亲匆匆地见识一眼省城外,还没有条件让她老人家享受享受省城的生活。他只让老母亲的小罗家住了三天,那是人家小罗家里,怎么好让自己的母亲住长了。仅仅三天后,刘鸿僖就又把她老母亲送回去了。
可泉水湾老家乡下的弟弟鸿侔犯难了。本以为这次哥哥接了老母亲去省城,怎么着也得住上个把月。儿子尽孝吗,莫说个把月,人家有在外工作的干部,把家里老人接在身边长期供养的,也不是没听说过啊。那么大老远的,你把个老母亲接了去,只三天又送了回来,这算个什么啊,让乡亲们看着也不像啊。
刘鸿侔在来江灶头街的火车站接着老母亲后,没好让老母亲直接回到泉水湾的家里去。他约了老母亲娘家庆余墟谭家湾的表弟们,用一辆板车,把老母亲谭五姑拉到了她谭家湾里,让她在娘家的兄弟侄子们家里住房上个把月。
谭五姑十一弟的儿子才佳也来火车站接他的老姑姑了。当年他的父亲含冤被抓进了人民政府的大牢,母亲一急,就病了过去。他们年幼的五兄弟成了孤儿,只好分别送到各位亲戚家。才几岁的谭才佳到了泉水湾,就在姑姑谭五姑和表哥刘鸿侔的照顾长大。
如今,才佳他们都回到了谭家湾,自立门户,要坚强地生活下去。但是,他们兄弟从来没忘记当年担着风险收养他们的恩人。这个才佳尤其视泉水湾的五姑姑为亲生母亲,多年来但凡逢了年节,从来都是要备上礼物看望老人家的。现在,能接五姑姑到家里去住一段日子,正是报恩孝敬她老人家的好机会。
就这样,上了省城的谭五姑又在娘家庆余墟谭家湾继续她的省城之旅。各家兄弟侄子轮流争抢着把这位老姑姑往自己家里请,好菜好饭地伺候着,让媳妇女人成天陪着,聊家常,也聊省城。这是谭五姑自嫁到泉水湾刘家村刘显绍家后,回娘家来住得最久的一次了。
四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姑娘,当年在湾村前那棵大松树下,月夜送别兄弟们赴广州参加革命,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几十年里,曾经率北伐军冲锋陷阵,在农**动中慷慨激昂的众兄弟,多已血洒战场,剩下个坚持了二十多年地下工作的十一弟也被冤作敌伪分子,差点被当作反革命给镇压了。好在十一弟的五个孩子全都活了下来,全都长成了高高大大的男子汉。好啊,有人就好。娘家的血脉在,人气在,总会在发起来的。
如今已自己也已是儿孙满堂的老太婆了,感慨之余,谭五姑觉得,如今的日子,可以讲是福份菲浅了,满足了。
谭五姑在娘家整整住了一个月,才回泉水湾去。娘家的兄弟侄子为她备了一大堆东西,说是让她作为从省城里带的礼物,分必给泉水湾的邻舍乡亲们,让大家分享她老人家见识省城大城市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