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的,我们再仔细过一遍。现在咯社会,政治上的事,一个字写错,一句话不慎,就会把事情全搞反了,会害死人的。我还真是被搞怕了。”是啊,当年的几笔信手涂鸦,已经害了谭宝生一辈子的前程。他能不怕吗?
两个人把刘晓楠写出的信稿看了又看,一字一句地认真推敲了又推敲,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认真斟酌了,最后定了稿。
“宝生,你必须亲笔抄写了寄出去,一定要挂号寄,将来好查,部队上也不敢赖。”刘晓楠这一次真想得够仔细的了。
天色不早了,谭宝生揣起信稿回去,说明天一定抽时间把信抄了,寄出去。
到了礼拜天,也不知谭宝生把信寄出去了吗。刘晓楠在宿舍里想着这事,也无心看书,干脆就到宝生做工的地方去找他。
谭宝生做工的地方是一家集体工厂的扩建工地,他是跟着人家雇请的一帮泥瓦工师傅来做小工的,就是刘晓楠他们工地上民工做的那些拌灰砂、挑灰浆、挑砖的事。这些事以前刘晓楠在公司里当副工时都做过。
谭宝生他们没什么礼拜天不礼拜天,今天也是照常上班的。刘晓楠来了,也不能耽误谭宝生做工,他就干脆在工地上,一边帮着宝生干活,两个人一边随意地聊着。
谭宝生告诉刘晓楠,那封信他已经发出去,现在就只有耐心地等待回音了。谭宝生口气肯定地说:“晓楠,我想咯一回一定会有答复的。”话音里充满了信心。
“是吗?”见老朋友有信心,刘晓楠自然也高兴。
“我一边抄信的时候,又仔细想了一遍,咯次的信写得合情合理,有些地方还蛮有点技巧的,呵呵。比如,最后那几句,露了点向上面申诉的意思,一定会起作用的。”谭宝生说。
“我也是咯么想的。前些年在上林湾时,我就发觉,凡是当官的,很在意上司的意思。当初我们那个湾里的德保,就因为上面给他当了团支书,凡事都怕上面怪罪,就偏偏不怕湾村里乡亲,不怕耽误了队里的生产没饭吃。”刘晓楠说。
“所以,你就想到要部队里当官的怕我们把事情捅到上面去了。晓楠,咯次还真是搭帮你,把信写得咯么周到。要是我平反了,那真是你让我在政治上有了第二次生命。”谭宝生由衷地说。
“也莫咯样讲。天晓得部队那些官们会怎么想。”刘晓楠一个从不知上面政治的青工,凭自己的猜想写了几句话,心里确实没底。
“那是的嘞,是第二次政治生命。你应该知道,在如今的社会,人要是在政治上抬不起头来,就么子都完了,相当于被判了无期劳改徒刑。唉。”谭宝生已经受够了。
“哎,”刘晓楠不想再讲这个让朋友伤心的话题,就转了个事讲:“现在农村里好像放开些了,你们可以咯样出来做工赚钱。那要是在前些年,非得当作资产阶级尾巴给割掉的,人也得被抓回去。”
“不放开点能怎么样,那会让人过不下去的。人要穷极了,逼急了,是会反的。量他们掌权的也怕。”谭宝生说着,竟然提高的了声音。
“你小声点,咯种话也叫喊。”刘晓楠不想因自己与朋友的交淡,给他带来麻烦,毕竟这里是他做工的地方。
“哎呀,你急么子,没事的,现在乡下人思想也放开了许多。要照我看,比你们城里上班的人放开得多。”谭宝生倒无所谓。
“是吗?在咯种方面?”刘晓楠不敢相信,如今的乡下人在有关政治方面事情,会有放开的思想。
“哎,晓楠,你听到讲吗,老蒋要反攻大陆了?”幸亏谭宝生讲这话时,还知道放低了声音。
“你莫乱讲。你不是讲咯辈子让政治压怕了吗,还讲咯种话。”其实,刘晓楠知道,偏偏是在这种最敏感的问题上,农村里的朴素乡亲们说起来,反倒是轻松随意的。或许正是那时候农村的人大胆反对开会闹腾一样,不怕被抓被关,因为,如今的农村生活,还不定不如牢房里,一年四季有饭吃。咯或许应了马氏的那句名言:彻底的无产者是无所畏惧的。所以啊,任何当权者要想安稳,是不能对老百姓盘剥得太厉害,是要让老百姓手上有点值得留念和顾忌的家财。
“你看啊,晓楠,现在我们咯边搞成么子样了,城里人的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吃没吃的,穿没穿的。乡下的人没粮,终年到头作田,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听到讲,人家那边日子好过多了。谁不想过好日子啊。”
“是啊,想过好日子,是人的本性啊。”刘晓楠觉得,谭宝生讲的这些,正与自己刚才想到的一致。
“我们这边做工的都在传,讲是那边老蒋的特务侦查到大陆现在的情况,知道咯边老百姓日子难过,民怨大,民心乱,要趁咯个机会反攻大陆了。”谭宝生说得活灵活现。
“不会吧?”
“到时候,咯边的老百姓再一配合,也来一场推翻****的人民战争,天就翻过来了。我们就都可以在三民主义的旗帜下过好日子了。”谭宝生甚至有些兴奋了,话音不由得又高了。
“嘘。宝生,你赶快打消咯种念头,那是不可能的。”刘晓楠觉得,现在的底层人们,在思想上有个误会,错把平日里各人嘴上的牢骚认作是可以引起变天的民心了。行不说中国大陆幅员辽阔,即使外敌有了先进武器可以先远距离破坏一通,但最终解决问题还是得靠步兵一寸寸土地拼。而要做到这一点,最需要民心民力拼了。
“民心,现在真正起作用的民心还是在**这边。”刘晓楠明确地提醒谭宝生,要看社会上起作用的的东西。
“为么子啊?不会吧,我周围的人都不是咯样讲的啊?”谭宝生不信。平日里乡亲们,还有咯里的工友,坐在一起扯谈时,几乎都是咯样讲的,怎么就不能是民心呢,怎么只是发发牢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