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一股寒流袭来,大山里的工地骤然冷下来。晚上又是一场大雪,把整个工地都罩在一片银白之下。
清早起来,一爬被窝,就冷得人浑身打颤。干脆,大伙儿来个快起床,快吃饭,快点上班到工地上烧些废木材、旧架板取暖,强过在四面透风的油毛毡工棚里挨冻。
刘晓楠利索地收拾了,和大家一起往工地去,经过架子班的房间时,他特意进去看了看了。这大冷的天,王忠的那个小女儿可更不好招呼,三四岁的小人儿,如何能像大人一样,受得了这山野间的冰天雪地。
王忠早已经在忙活了。房间中间用砖块垒成的火塘里已经烧起了炭火,这木炭是他队特意为他的小女儿安排的,不是工人们的房间都可以有的。他已经从食堂打来了早餐,放在屋子中间的小木桌子上,这会儿正在给小女儿起床、洗漱。显然,小孩子还没睡醒,搭拉着小脑袋还要睡,对他父亲的侍弄很不耐烦,小手扑打着,小嘴嘟嚷着,发出低低的哭声。看得出,这是个很乖的孩子,就连哭都不大声。
王忠见刘晓楠进来,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算是打过招呼了,继续忙活他的。刘晓楠见架子班的工友都已经上班走了,估计王忠这是也没有什么帮得上的事,也就转身出来,朝工地上走去。
王忠他们这批退伍军人,是这些年新招的工人里面年纪比较大的,是和邹强国他们那些高中生差不多年纪的,所以,这几年已经有些人结婚成家了。可是,看着他们搞的这个家,让年轻的刘晓楠他们这些年少些青年,免不了对成家心生畏难。
这个世界,农村里的人虽然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但一家人守着的生活水平太差。当工人的,有了工资,似乎三餐有了着落,但却把自己交给了国家,什么事都得听国家的安排,没有自己丝毫的余地,而家的安排当然不是国家和组织上的事。刘晓楠就知道,父母那一辈人中,不少甚至是一辈子夫妻两地分居着为国家为革命工作着。现在看来,特别像建筑业这样以流动工地为家的工人,就更谈不上什么家的安排了。
刘晓楠走到工地上时,大伙儿正围着火堆在烤火。他没去烤火,而是径直走到架子上去干活。或许是在农村时锻炼出来的,刘晓楠在上班的时候从来没有找机会找由头歇手的习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要么就不上班,上了班就是做事干活的,要歇息什么时候的,就不来上工地了。
为这事,班里的工友们还有些怪他。因为,常常当领导来工地查看时,大伙儿都在歇着烤火什么的,只有刘晓楠一个人在那里干活,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免不了让大伙儿有些尴尬。好在大家知道刘晓楠是什么人,他不是有意地要表现自己,他只是习惯了一上班就不停手地干活,如同队里的王师傅那些老工人们一样。
当王忠来到工地上的时候,大伙儿已经烤暖了身子,纷纷起身做起事来。王忠也默默地跟着大伙儿一起干起来。
干着干着,不知谁向驻地那边望了一眼,突然大叫起来:“啊呀,我们那工棚上怎么有烟啊?”
大家一惊,都往驻地那边看去,可不是吗,在那一排工棚的上方,确实有一团烟雾在升腾。王师傅讲了一句:“不会是起火了吧?”
“啊,起火了?起火了!”王忠像是梦呓嘟嚷着,突然,“啪”地一声丢下手里的架板,发疯似地朝驻地冲去。
大伙儿一直也悟过来了,噼哩啪啦地丢下手里的家伙,齐齐地往驻地冲去。那个驻地,那一排简陋的油毛毡工棚,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值得人感兴趣的,但那就是工人们在这个工地上的家啊。而且,现在,那个家里还有个小女孩儿,王忠的那个孩子还在里面啊。
刘晓楠跟着王忠往工棚跑,双脚上踢得小路的积雪四处飞溅。也就是几分钟,他们就到了工棚后面的驻地入口处,已经成为听得到王忠那小女孩儿的哭声了,一种尖厉得令人心里打寒颤的叫声。
一股股浓烈的火烧烟雾在北风的吹拂下,已经掠过了他们的身旁。刘晓楠一边跑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管不着他不时漂过身旁,甚至呛到鼻子里的烟雾。突然,他觉得这烟雾里有一种奇怪的气味,不是火烧木材或者油毛毡的气味,而是,而是,啊,是烧糊了的肉的气味!
刘晓楠一吓惊了,再看前面的王忠,像疯了一样地直扑向那个正有大股大股浓烟往外涌的房间,那正是他们架子班的房间。
孩子,那个小女孩儿!
刘晓楠加快几步跟在王忠后面就要冲进那个房间时,在房门口撞上了往外冲出的王忠。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似火似烟的团团,冲出房门就往雪地上一滚,几个翻滚就把手上的烟火滚没了,他自己则仰在雪地上,胸前抱着那个团团,不动了。
刘晓楠冲过去,后面的工友也冲过来了,一看,王忠双手抱着的就是他的女儿,已经烧得让人认不出了。厚厚的棉衣烧烂了,头上帽子烧没了,头发也烧了不少,脸上、手上全都烧得起了大大的泡,有的泡已经烧烂了,搭拉着的皮被烧成了焦黑色。空气中那股烧焦了肉的气味,就是从小女孩儿身上发散出来的。
队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队里医务室的医生小黎一看小女孩的模样就吓坏了,哪还敢去采取什么措施。再说,她就一个卫校毕业生,也不会处理这种大事。
“快,快送工区部队医院!”汪书记一声命令,让现场的人一下都动起来了。王忠也清醒了过来,抱着孩子腾地从地上起来,就往对面山坡边的部队医院跑。刘晓楠一步冲过去,一旁扶着王忠,与他一起往前跑。汪书记当然要一起去与部队的人联系,小黎提着个小急救箱紧紧地跟在后面,雷安朝和架子班的几个工友从各自的房间里拿着些衣服、被子东西也跟在后面。
范队长带人扑来了火,一检查,没烧着什么东西,只是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火塘边的凳子上烤火时,搭拉下来的小被子被烧着了,烧到了身上。
可怜的小女孩,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呆在火塘边,她怎么知道照顾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