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要快,但身着“铠甲”却让人快不了。最后半个车皮的货物,硬是让大伙儿干到了半夜,才最后完成了任务。
四队的人照样回驻地。谷书记带着吊装队的回北岭去,他们的吊装设备明天直接由汽车队从北岭拉往西部榆树市,到那里迎候随后就将到达的火车货物。
在站台上分手时,谷书记讲了几句大家辛苦了之后,明确要求大家按队里统一时间安排,于春节后按时赶到榆树市报到。
邹强国当即就小声嘀咕了一句:“在这里当了一回铁人,还不让春节多休息几天,至少我们多耽误的这几天要补休才是。”
“算了算了,以后回队里再说吧。”汪孝仁听到邹强国的话,他拉了拉邹强国,不让再讲下去。已经辛苦了,为了多休一两天,等下让谷书记听到,影响不好,反而会把让几天白辛苦了。这个汪书记到底是工人出身,才当干部不久,算是还能理解工人的心情。
四个人回到驻地,把下午的剩饭剩菜在火塘上热了一下,胡乱真饱了肚子,又用脸盆从门外挖了两盆雪,坐在火上烧溶了,胡乱地洗了洗,就倒头大睡了。累了一整天又半夜,谁也没精神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汪孝仁和小曹要向三十四工区办最后的移交手续,将驻地的工棚,还有一些附带的生活设施都得移交给工区方面。这些事无需刘晓楠和邹强国参与,他们就开始踏上回家过年的路了。
两个人经小火车站赶到北岭市,已经是半上午了,邹强国急急忙忙地赶往长途汽车站打车票。但是,车站里的公告说得明明白白:经大雪封路,开往岭南县的长途班次停开!
陆娟的外婆家就在岭南县,这会儿她与孩子正在那个近百公里外的小县城里,等着邹强国。
“怎么办?”刘晓楠看得出邹强国着急的心情。
“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赶个早,走路去岭南。”邹强国声音不高但语气坚定地说。
“走路去?那是一百里路,还是一路的大雪哎?”刘晓楠知道,不要说是大雪覆盖,就是晴天里的平坦大道,一百里,一个白天也难走得到的。
“没一百里,就只九十多一点。我赶早走,应该傍晚边可以到。”邹强国没有丝毫的动摇。
“那好吧,今天我在北岭陪你,明天一早送你出发。”刘晓楠想到邹强国这会儿的心情,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北岭过一夜。
于是,两个人抓紧今天的时间办自己的事。邹强国要去街上买点礼物带回去,刘晓楠趁着这个空闲,再去见见燕子姐,看她今年这个春节时间有什么安排,能不能回来江去过。
燕子姐正当班,刘晓楠就到车间里去见她。当他在车间门口叫燕子姐时,几乎全车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高燕妮这个弟弟。燕子姐当然也看到了他,但她却好像很是惊奇地瞪眼看了他足足有一分,才放下手上的工具,快步走到门口来。
她拉着出了车间,站到门外,压低了声音说:“晓楠,你怎么了?”
“怎么了?”刘晓楠觉得奇怪,燕子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
“你看你这个样子,像是从哪里放出来的,呵呵。”她竟然说着还笑了。
刘晓楠这才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里面穿了毛线衣罩工作服,而又外套了一件呢子外衣,下面的工作裤,到小腿那一截上面还沾有一块块的泥浆疙瘩,脚上的一双大头翻毛工作皮鞋,上面的泥浆已经让人分不出鞋子的颜色了。哦,对了,一定帽子也不像样了。刘晓楠一把从头上抓下那顶军黄色布面带裼色绒毛耳搭的大帽子,一看,上面也有不少分不清是泥浆不是油渍的东西。
嗨,在驻地上胡乱地混了几天,昨天又是那样没命地干了一天,人还能有什么好样子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顺手拍打着帽子上脏处。
“脸,脸,你今天没洗脸?没洗脸也不应该是个大花脸啊。”燕子姐指点着他,笑着说。
“哎呀,工地上生活设施都撤了,连水都没有了,只有雪,到处是雪,还洗什么啊。”是的,刘晓楠今天早晨是没洗脸。这脸还是昨天晚上临睡前洗的,也是胡乱地抹了一把,肯定没把一整天劳累的汗、油、灰、水之类的东西擦干净。说不定,昨晚那一抹,还把脸上的各种东西一搅和,把一张脸抹成了大花脸。要不,燕子姐怎么这样大惊小怪啊。对了,应该就是邹强国的脸那个样子,本来这几天两个人习惯了,都没怎么在意。高燕妮这一说,刘晓楠再一回想起邹强国的脸,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晚上,刘晓楠与邹强国在约好的旅店里会合。邹强国在街上逛了一圈,也没买什么,就两个不大的纸包,估计是过年的糖果之类的东西。他说,东西太贵,不好买,再说,明天走路去,买多了东西提不动。
两个人早早地熄了灯,上了床,没什么话讲。刘晓楠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还听出来,邹强国也没睡着。是啊,他明天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了,一定是在想孩子。
刘晓楠这会儿没想家,也没想谁,而想着今天在燕子姐那里听到的一些事。自去年十月份以来,刘晓楠就预感到这个世道会有大变化了,可眼看着过了好几个月,却没见有什么不同。今天燕子说,现在他们工厂里生产抓得很紧,和前些年的情形大不一样了。会上领导们讲,现在上面提出了一个什么“抓纲治国”的方针,说是要把经济搞上去,要在中国实现“现代化”。
这么说来,有些事情,上面已经在酝酿了,还可能有些已经在往下布置实施了。这就好啊,但愿这个国家会有一些新气象。
刘晓楠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邹强国已经起来了。他也赶紧起了床,一天窗外,好像还没有天亮:“还早吧,你就走?”
“不早了,快六点了,早走早到。”邹强国见刘晓楠醒了,就拉开了电灯,收拾起自己不多的东西来。
刘晓楠也赶紧穿戴了,赶在邹强国出门时,也下了床,送他走。
走出旅店的大门口,一开门,迎面就是一股刺骨的寒风,吹得人一下没喘过气来。邹强国一手提着昨天买的纸包,一手提着自己的小包,迎着寒风,果断地跨出了大门。
在门口的路灯下,刘晓楠一眼看到邹强国竟然是光着两手,没戴手套,才出门就有此冻得红了。“你怎么不戴手套?”
“嘿嘿,没有,哦,不,是拆了纱给孩子织线衣了。”队里的必的工作手套有两种,一种棉纱的,一种棉布的,每月发两双。当然,也可以不领其中一种,而换成两双手套都只领一种。邹强国就是把劳动防护手套都领成棉纱的,又都让他妻子拆成了一支支的棉纱,织成孩子的小线衣、小线裤。
刘晓楠这才想起,近一年来,也就是邹强国有了孩子后,就再没见他上班带过手套了。刘晓楠当即脱下自己手上的一双才戴的崭新的棉纱手套,递给了邹强国:“戴着吗,那么远的路,又提着东西,不戴双手套,会冻坏手的。”
邹强国将自己的小包放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接过刘晓楠递过来的手套,将手套戴在自己手上,再提上自己的东西,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踏着没足的积雪,向前走去。
刘晓楠站在路灯下,看着邹强国一步步地走远,一直走到街道的转角,转过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