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四队在公司基地的施工任务完成了,被派往地区革委会招待所工地。工人们的宿舍也由全队人共住一个大仓库,变成分班组住进临时的工地房。与大仓库里的临时隔断,只是一层竹蔑席子档着视线,却根本不能隔断任何声响不同的是,这种工地房间隔墙是在竹条编织的墙体两面都糊上了一层泥浆,成了一堵厚厚的泥墙,隔音效果很好。
而且,不像以前那样大开间,一个班组的人住一起,现在一个房间只住四五个人,再有泥墙头隔音,就显得安静多了。这可让刘晓楠看书学习的条件好多了。
但是,再怎么样,一个房间几个工友每天晚上睡觉前,还是要娱乐一下的。每天晚上,房间里下棋打牌是少不了的。刘晓楠对此一点也不为难,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大开间的宿舍里闹哄哄地嘈杂声中看书。
而且,让刘晓楠不为难的还有工友们的一个习惯,那就是他们也都在住大开间房时习惯了在不熄灯的情况下呼呼入睡。
这样一来,大伙儿睡觉前,打牌的只管打牌,看书的照样看书。大伙儿睡觉后,电灯照样亮着,看书的还是可以照样看书。不管什么时候,谁都不会烦谁,谁都不会怨谁。
每天傍晚收工后,刘晓楠抓紧时间吃了晚饭,就趴在小桌子上看起书来。其他的工友在慢慢地收拾了,串门的串过门了,聊天的聊过天,到七八点都归屋来,总得要打几圈牌的。但是,这个寝室里就只刘晓楠有一张作书桌用的小桌子,按平时的惯例,自然就成了大伙儿的牌桌。哪怕刘晓楠要在桌子上看书,也从不例外。通常,是四个打牌的人各占桌子的一方,刘晓楠在靠灯的那边桌子角上占一个角。四个打牌的人牌来牌往,在桌面上穿梭,刘晓楠独守一角,旁若无人地看自己的书。两种人在那张小桌子上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现在,刘晓楠虽然是复习备考,为考大学看书,但在工友们看来,也还是一样的看书,与以前没什么不同。刘晓楠照常看他的书,而他们照常打他们的牌。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最合乎情理的场景,如果不是这样,不但无可事事的他们不好玩,只怕看书的刘晓楠也会不习惯。
不过说起来,别人打牌什么的都好说,就是那个肖胖子肖初林一到牌打得顺手的时候,就难免忘乎所以,大喊大叫,甚至拍打起桌子来。小小的书桌,连同上面的牌,还有刘晓楠靠放在一角的书本,都被他的拍打震动得跳起来。
要是刚好逢了刘晓楠正附在桌子边上写点什么,肖胖子的一巴掌拍打,就可能震得刘晓楠纸笔都掉落到地上。这时候,肖胖子会略有歉意地“哦”一声,然后接着打他的牌。而刘晓楠或许眼睛都不离开一下书本,更不会看一眼肖胖子,只是一边眼睛盯着书本看,一边伸手到地下去摸起纸笔。
刘晓楠真正的熬夜攻读,是工友们睡觉后的下半夜时间。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一天中最好的学习时间。这时候的寝室里静悄悄的,除了肖胖子那偶尔几声打鼾外,再没有其他的吵声。这时候,刘晓楠把整个一张桌子都占了,把当天夜晚要看的书都摆上桌,把要做的练习也都摊开来,然后,按照自己的当天的学习计划,一头扎进书本堆里,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整个世界。
冬天的夜晚是很冷的。寝室里没有火,到了下半夜,寒气像是从地下往上窜,让一双脚,一双腿,让整个屁股,进而是腰身、心窝,全都一一地冷冻起来。坐在小板凳上,曲着的下肢渐渐地麻木了,起初冷着脚指尖发疼,慢慢地就没有了知觉。
到了凌晨时分,是一夜中最冷的时候,冷得本已没什么知觉的双脚又知道冷了,而且,整个身子也冷得打起颤来。实在熬不住的刘晓楠,这时候只能放下做练习的笔,只捧着书本,坐到床上的被窝里去。
可是,两只翻书的手还是很冷的。他就把书放在胸前的被窝上,一只手翻书,一只手到被窝里去暖和着,如此两只手交替着,继续看书。
这时候的世界是最安静的。外面,除了窗外时起时停的一阵阵风声,没有任何声音。不远处的公路上,也没有一辆车子来往。就是夜间猫狗叫声,这时候也都听不到了,好像是它们夜游得累了,进入了休息状态。
室内,这正是工友们睡得最沉的时候,就连一贯受打鼾的肖初林,也停止了他那浑厚的鼾声。上半夜出来叫唤的虫子,现在也全都悄无声息了。寝室里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和刘晓楠那有节奏的翻书声音。
刘晓楠就在这静寂的房间里,近乎机械地翻着胸前被窝上的书,一页一页,默默地读着,读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头歪向了一旁,手也停下了,不再翻动书页。他睡着了。
直到隔壁房间的副工班长李福绽,全队每天起得最早的老师傅,在门外一边咳嗽着,一边像是埋怨又像是爱惜地自言自语:“这个小刘,还没熄灯,又看一晚上书。”
斜在床上打瞌睡的刘晓楠,让李师傅的咳嗽声惊醒了。他揉揉眼睛,抬起头,向窗外一望,窗子上已经现出了微微的这色。天已经亮了。
刘晓楠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才六点过一点点,离上班时间还有个把小时。他没急着下床,只是搓了搓了双手,再用搓热的双手满头满脸地搓了一遍,把头脑给搓清醒了。然后,定了定神,重又拾起滑落到一旁的书本,接着打瞌睡前看到的地方,继续看起来。
他一直看书看到七点多钟,寝室里的伙伴们都起来了,刘晓楠才一掀被子,起了床。一夜没脱衣服,这会儿也不用费时间穿戴,只要穿上鞋,就可以端着脸盆、饭碗一套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和早餐,赶着与大伙儿一路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