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倒腾西瓜的生意，不得不提前结束。这个夏季还没有过完，他的家里堆积不少没有卖完的西瓜，可没有车，他没有办法将它们拉出去卖。最后，还是虎妞出了个主意：还是在家里卖吧，这样既能够忙家里的事情，又能够慢慢地消化它们。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李二狗只好如此。
这天下午，天气炎热异常，不少村民提着粮食，或者带着零钱，买去了李二狗不少的西瓜。李二狗正在忙碌的时候，看到从大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二狗在家吗？”那人还没有进门，就声若洪钟地喊了起来。说来也怪，李二狗喂养的狗大黄，见到那人，竟然没有叫，反倒听话似的迎了上去。李二狗看清了来者，也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走了出来。
“村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李二狗说。在他的印象中，村长只来过他们家两次。一次是他刚高中毕业时，村长动员他参与学校代课老师的选聘；另一次是让他参军。两次的结果虽都不如人意，但带来的都是好消息。所以，看到他，李二狗似乎就看到了光明撕开了黑暗的一个角。
村长叫李学斌，今年五十三岁，性格很好，身体强健。村长的辈份不低，可总喜欢别人喊他村长。“看你这孩子说的，好像我就不能来似的。”李学斌呵呵地笑道。他那张红彤彤、疲惫的脸上，挂着一丝略带调侃意味的笑意。
李二狗赶紧把李学斌让进屋里，抽出烟递给对方。他恭敬地把李学斌请到方桌旁边的座椅上坐下，然后，自己走到下首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虎妞走进来，手里端着刚切开的西瓜。她把西瓜放到方桌上，请李学斌吃，李学斌摇了一下头。“村长这个时间过来，恐怕是公事吧？”虎妞问。
“你们两口子真有意思。”李学斌说。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透过烟雾直直盯着李二狗约半分钟，然后，让烟雾从鼻孔内喷出来。“你别说，我来找二狗，还真的有事。”最后这句话是对虎妞说的，尽管他并没有看向她。
虎妞识相地走出堂屋，到院子里忙去了。
“西瓜生意还好吧？”李学斌问道。
“还凑合。这两天天热，卖了不少，不然的话，我真担心它们会坏在我手里。”
“不少村民都来你这里买西瓜，我看到了，”李学斌脸上一幅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并非不鼓励村民们寻找发家致富的门路，他的不满来自于生活，他觉得对于李二狗这样的青年，生活应该再大度一些。
“是这样，村长，”李二狗模棱两可地回答着，“只是因为剩蛋的关系，您知道他总会有办法。现在他走了，借来的车又还给人家了，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嗯，”李学斌哼了一声，又说：“是的，农民们想赚点钱，是不容易，可供选择的门路太少了。”
李学斌眯起了他的眼睛。李二狗猜想，他一定是老花眼，他的鬓角已经全白了。“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你受过教育，头脑灵活，相信你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李学斌把烟头扔在地下，用脚把它踩灭。打量了李二狗一阵后，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了烟盒。他从中抽出两支，一支扔给李二狗，一支留给自己。李二狗赶忙用打火机，帮他点燃了。
“前两天，镇上发生了一件事情，”李学斌说。他的神情变得庄重，似乎发生的事情非常严重。“姚美丽你认识吧？你一定认识她，听说你们曾经还是同学。”听到这里，李二狗才弄明白，李学斌之所以如此紧张的原因。在他的叙述中，李二狗知道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姚美丽在与人偷情时，被人往屋里放了蛇，许许多多的蛇。在慌乱之中，她与情夫夺门逃了出来，可一出来才发现，二人都全身****，而门外有许多玩耍的孩子。这下，可不得了，这些孩子的父母都认为，姚美丽的所作所为，放荡而****，严重地玷污了孩子纯洁的心灵，要求派出所一定要将她法办。于是，将赤身裸体的二人，扭送进了派出所。
“或许，你听说过，姚美丽与镇里某位领导有关系，”李学斌竭力地放低声音，以防门外有耳，被人偷听去他们这次谈话的内容。李二狗点点头，李学斌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派出所对此案件展开了调查，不过，调查的对象由姚美丽****的行为，转而成了是谁放的蛇。他们的理由也非常充足，相对**这件事，人命更重要，他们绝不容许，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发生这种谋杀的行为。”
说完，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李学斌凝神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烟蒂，它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可他没有要把它丢掉的意思。屋外的日头开始偏西，阳光照射进屋内的范围越来越小。一只苍蝇飞进来，落在切开的西瓜上，李二狗走过去，它立即意识到了危险似的，振翅飞走了。李二狗拿过来一个筐子盖着了西瓜，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李二狗极力想从李学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点端倪来。他非常熟悉这张面孔，并且对它深信不疑。然而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澜，似乎失去了它本有的光彩，即便是屋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两侧的太阳穴也只是微微地暴起青筋，而从这其中，根本就看不出任何迹象。
忽然，李二狗察觉出李学斌的用意，立即变得警惕起来。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李学斌来到自己家里，难不成他猜到了自己与这事有关？他决定接下来，无论村长问什么问题，都坚决否认。想到此，他挪了一下身子，目光从李学斌身上移开，打量着自己的手，懒洋洋地抠着指甲。
李学斌仿佛猜透了李二狗的心意。他抬起眼睛望着他，清了清嗓子。“你不要误会，二狗。我不是来找你问东问西的。别人我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吗？你受过教育，人又正直，是不会干那种事情的。不过，我作为村长嘛，上头下了命令，我也只好在村子里东跑西颠。说实话，我是根本就不会认为，这事是我们村里人干的。”李学斌不动声色地说。
“是……是的，”李二狗莫名的紧张起来。为了掩饰这种紧张，他掏出烟，在点燃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动。“既然让你跑腿，他们一定会给你不少补贴吧？”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你疯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才不会顾我们基层干部的死活呢。”
“剩蛋从部队回来时，带了一盒茶叶给我。我给你沏一杯如何？”
“我正口渴得厉害呢。不过，我不喜欢西瓜，那东西不能解渴，吃多了还老是胀得慌。来杯茶最好不过了。”
李二狗起身走进厨房，取了两个搪瓷缸子，又从一个铁罐子里取出茶叶。他把茶叶往两个缸子里各加了一点，用暖水瓶里的开水，冲了进去。等他回到堂屋时，李学斌又抽完了一支烟，他的脚下已经有五个烟头了。
“日子不好过啊，二狗，”李学斌轻轻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日子不好过啊。”这时，他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的生意伙伴呢？”
“你是指剩蛋？”
“是啊，是剩蛋。他跑哪儿去啦？”
“我差不多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你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一定也很了解剩蛋的。他会在你眼前一下子消失，而当你不想见他时，他却又突然出现了。”李二狗注意到，在说这些话时，李学斌的眼睛里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我知道，”李学斌简短地说了一句，“这是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他停顿了一下，“呃，你这几天听到过有关他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尽管早已猜到放蛇事件，一定是李剩蛋所为，可听对方这样问起，他还是大吃一惊。
“先别管什么传闻，”李学斌说，“我很想听听你对剩蛋的看法与见解，为更好地了解他作参考。我知道，你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你对他的了解也一定比我更加全面。”
有好一会儿，李二狗凝视着屋外，设法理清自己的思绪。李学斌不爱听杂乱无章的谈话，可他又需要袒护自己的好友，这件事解决起来，还真的挺费脑筋。
“是这样的，村长。”李二狗终于开口说话了，“剩蛋在年轻时，的确干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在他参军以前的所作所为。自从当了兵，他成熟了很多，对人对事对家庭，都开始像个男人那样，有担当了。如果让我来评价他，我认为，他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说得好。我希望警察问你时，你也是如此的回答。”
“警察怎么会问起他呢？”
“你刚才没有注意听我讲？警察在调查放蛇的人。”
“我听到你讲了。”李二狗故意装作糊涂，“可这与剩蛋有什么关系？”
“你还没明白，这件事有目击证人，那些孩子，他们目睹了放蛇人的行为。从孩子们所描述的，各种情况都很像剩蛋。长相一般，身材中等，二十多岁，但身手敏捷，除了他还有谁？他这几天一直没有出现，我猜想，他一定是躲了起来。”
“我真不敢相信，”李二狗装作一副愤怒的样子，“您竟然相信这是剩蛋所为！刚才您还说，你根本就不相信，会是我们村里人干的，这会儿，就十分肯定地认为，剩蛋就是警察所要逮捕的人。”
“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知道剩蛋为人一向如此，总是要惹些事情出来。不过，说实话，这次他干得很好。姚美丽的行为，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愿意明说罢了。这次，剩蛋把这事情捅出来——我是说假设真是他干的话——真是大快人心！我敢保证，就是警察，也不会真的就这件事情，而逮捕谁。”
“您一定是太累了，脑子也混乱了，村长。”
“是啊，我是有点累了，可即便我怎么累，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听我说，没有人真的会拿他怎么办的，你转告他，让他再躲几天，等过了这个风头，就好了。”
“我没办法做到。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不知道？”李学斌表示怀疑。
“是不知道。他不会什么事都告诉我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那就没办法了，总之，你要知道，我是为他好。”说完，李学斌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欢迎您再来。”李二狗把李学斌送到大门口，“我很感谢您为剩蛋所操的心。”
“对了，我刚才看到虎妞的肚子都已经显了，快生了吧？”李学斌脸上又堆起了笑容。
“是的，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是个儿子。”李二狗高兴地回答道。
“那我要提前祝贺你，喜得贵子。”李学斌说，“如果你有办法，联系到剩蛋，别忘了告诉他，我给你说的话。”说完，李学斌挥挥手，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