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和易安面面相觑。
那男子又恭身道:“在下莫谷,奉希策公子之命,护送两位姑娘去汴京。”
“希策呢?”新月惊问道。
“家中传来急信,清晨公子已快马返家去了。”
新月一阵惊诧,“希策是和父亲一起回去的?”
莫谷抬头看新月,略一停顿,再恭身答道:“是的。”说罢转身出门引车。
看来希策和父亲已经和好了,新月想起这几日里来和他的遭逢,虽然他清高寡合,但毕竟与他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现在见他不告而别,内心不禁几分怅然。
怅然过后,她蓦地一阵心悸,只觉得呼吸困难,她顿时回想起前夜滚落山坡时的症状,她吓了一跳,不禁胆战心惊起来─—这些都是那个世界里心脏病发作时的症状。
符大夫忙为她把脉,但只片刻,新月又缓过气来,呼吸几口之后,又仿若无事般,符大夫迟疑道:“真是怪哉!”
易安忙问道:“怎么了?”
符大夫端详新月,道:“昨日希策公子将新月姑娘送来时,老朽也为姑娘把过脉,和刚刚的情形如出一辙,姑娘的脉象时而稳健时而虚无,竟是老朽平生所未见,但现在观看姑娘神色,又似无不妥之处,老朽实难解释,也未知姑娘身上是否还有不足之症,还望姑娘日后稍加注意,有幸探遇名医后,祛除此症,以解暗隐之忧。”
新月的黯然多过惊诧。是那前世的先天之疾也跟着跨越时空、尾随而来了吗?这疾步飞扬的感觉是不是还要被收回?难道终究逃不过宿命的安排?还是说,她其实从未真正得到过?
话别符大夫及夫人后,新月和易安出门上了马车,莫谷扬鞭,策马而去。
车厢内,易安沉默着轻握新月双手,新月对她淡淡而笑,她勉强以笑容回应,新月却发现她的眼里噙满酸楚,她微笑着安慰她:“能见到你已是奇迹,我很感激。”易安的嘴唇动了动,但终是一句话也未说出口,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莫谷驾车技艺熟练,马车很快穿过闹市,径直出了南门。出城之后的景致渐渐冷清起来,行人也愈见稀疏。但没片刻,车外忽然又变得嘈杂。
易安挑开车帘,只见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指着东南方向议论纷纷。
易安叫停莫谷,和新月跳下车来。只见远处东南面的山峰之上浓烟滚滚,遮盖住了半天边。
“发生什么事了?”易安问身边一位翘首观望的挑担农夫。
“萃华山二百里厢苑昨夜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听说黑夜里山上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足足烧了三个多时辰都没有熄灭啊!”那农夫啧啧道。
新月蓦然一惊,“那山上的人呢?”
“听说全被烧成了焦炭,一百多条人命,无一幸免啊!”农夫叹道。
“无一幸免?”新月一愣。
那农夫见她神情似是痛惜,又说道:“哎,其实那萃华山上住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萃华双煞勾结官府、劫财伤民,早就成一方恶霸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这场火虽然无情,却是为河间府的百姓做了件善事,大家从此可安然度日了。”
新月望向那浓烟顶端,良久愣神不语。莫谷上来劝她和易安继续赶路,易安见他神色淡然,对农夫所言居然充耳不闻,不禁为他的沉稳暗自侧目。
莫谷再次扬鞭,路旁议论不止的人群和远处萃华山上的浓烟渐渐淡出视野。很快,道路又变得冷清起来,后来葱郁的林木便成了窗外唯一的景致。
又不知行驶了多久,道路变得宽阔起来,后来易安示意莫谷停车,新月朝外望去,只见前方数百米的道路旁有座凉亭和土木阁楼,阁楼前方挑着旌旗,上书“驿站”二字。
易安跳下马车进了驿站,片刻后,她拿着一封书信回到车里。“爹娘已经到汴京了,这是他们托北上的信使带来放在驿站里的家信。”易安说,“爹娘见我迟迟未到,已经请人四处找寻了,刚刚我留了回信,请驿站代发加急文书,希望爹娘可以在我们抵达之前收到。”
新月微笑着安尉她,“不要太担心,很快就会见面的。”
易安像是想起什么来,问她道:“新月,我没听你说过你爹,他怎么没和你跟你娘在一起?”
新月想起那倒在雪地里的中年女子,黯然道:“我……对爹没有印象。”
易安的眼神中再次溢满悲切的凝重,她握住她的手,深沉道:“新月,虽然你我相识不过几日,但你于我一见如故,且经历生死,我有一个请求,还望你能答应。”
新月微笑点头,易安道:“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新月眼中噙泪,望着她不语。
“不好么?”易安问。
新月摇头。
“为什么?”
“应该你是妹妹,我是姐姐,我来照顾你。”新月说。
易安笑了起来,“你今年多大呢?”
“十四岁。”新月说的是她在那个世界的年龄,但她估摸现在的模样和这个数字没有偏差。
易安笑道:“那你一定要叫我姐姐了,我今年十六。”
她的笑温暖和煦,似冬日暖阳,直照进新月心里,新月凝视她良久,后来轻声叫道:“姐姐。”
易安一笑,拉着她的手不再放开。
两人在车中絮絮聊天,不时轻声笑语。莫谷在前安静赶车,对她们的谈笑并不萦怀。
行至一叉路口,林中忽然扑出一个人来,倒在路旁呻吟不止。见路被挡,莫谷只好勒停马车下去查看。新月和易安也跟着下了车。
那是名农家装扮的孕妇,她倒在路旁,双手抚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之上,痛苦翻腾,恍惚中见有人走近,她喃喃道:“大夫……求求……”
四野无人,莫谷皱眉。新月和易安连忙跑到那农妇身边,察看一番后,对莫谷大叫道:“快送她去找大夫!”
莫谷本打算依希策之命,护送她们至汴京后速归,并不愿再结外生枝。但现在见到这情景,虽然有些犹豫,但也无奈只好过去助她们将那孕妇抬上马车。
马车疾驰,三人都不熟悉周遭,也不知何处有大夫,只得朝南边那有炊烟升起的村落驶了去。远远见到前方有个荷锄而出的农夫,莫谷勒马向他打听,那农夫听后,热情地掉头在车前小跑为他们带路。
村落中农舍毗邻,鸡犬相闻,农夫将莫谷他们引至一简陋茅屋前,朝屋内大声呼道:“施大夫!施大夫!”
茅屋内应声走出来一名中年女子,杏色短衫,头带紫色头巾,温婉端庄的模样。莫谷帮着新月和易安将那名孕妇抬下车,那中年女子忙上去搭脉查看孕妇的情况。
虽然新月年纪尚轻,但以她的见识以及曾经在医院里那些耳濡目染的经历,她知道孕妇临盆在即,于是她对那中年女子道:“她的羊水已破,应是马上就要生产了。”
那中年女子闻言抬头朝她望去,只匆匆一眼,却忽然全身怔住,不禁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但那剧痛难忍的孕妇叫得十分惨烈,不待分心等待新月回答,她又急忙吩咐莫谷道:“抬她进去!”
莫谷和那引路农夫依她指引将孕妇抬进茅舍,她进门时又掉头对新月和易安命道:“你们去烧水!”
新月和易安急忙寻了厨房去生火烧水,水开之后,送去屋内时那名孕妇已经生产了。听着婴儿传出的哭声,那守护在外的引路农夫惊喜道:“施大夫不愧是活菩萨!”
施大夫将婴儿擦洗干净,用细布包裹妥当后放置在产妇床头,然后出门唤了那引路农夫,细细叮嘱几句后,那农夫告辞离去。
“已经将这个消息带去给你的夫君了,他很快会过来看你。”施大夫柔声对那产妇说道,然后她示意新月和易安从房内退了出来,留产妇安心休息。
见一切已安稳,莫谷便过来催促新月和易安继续赶路,她俩正准备离开,施大夫忽然道:“几位稍等!”
她走到新月跟前,细细打量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新月见她问得慎重,虽觉诧异,但还是应声答道:“新月。”
“没有姓吗?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新月迟疑道:“有一些原因……我不记得爹娘了。”
施大夫面露疑惑,端详她面容片刻,忽然伸手来搭新月的脉,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后来她问道:“你是否偶尔会感到胸痹心痛、吐纳不顺?”
新月心里震了一下,易安连说道:“符大夫也说新月有不足之症,施大夫您也看出来了?可是真的?”
施大夫诧异道:“符大夫?”
易安答道:“河间府符鬼医先生,他看出了新月的病症却无力诊断,施大夫您可有法子?新月孤苦无依,若您可为新月医治,易安感激不尽。”说到后面,她盈盈拜倒,声音竟也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