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您稍等。”受宠若惊的店主一路小跑地奔向后厨,他出后门跑到一家卖店,要了一瓶店里最贵的白酒,跑回来递到魏翰远面前,又返回后厨使出浑身解数,为他做出几个自认为的拿手菜,怀着忐忑的心情端上桌。只见这位阔绰的客人并不挑剔,只是一杯杯的喝酒。韩元明走进店来,背对着魏翰远,坐在了另一张空桌上。
天黑下来,小店里只剩下魏翰远和韩元明两个食客。韩元明边喝着酒,边感觉着身后魏翰远的情况,他内心打定主意,今天是他和这个人算账的日子。
夜深了,已经喝得眼睛血红的魏翰远,这时回身拍了拍韩元明的肩头说道:“小伙子,我看你也一个人,过来一起喝吧。”韩元明强压住心中的冲动,右手从兜里拿出来,紧攥着那把折叠刀,犹豫一下又放回兜内,故作平静地并不回头说道:“我们不认识。”
“来吧,我儿子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咱爷俩唠唠嗑。”
韩元明移过来,两人坐到一张桌上。韩元明装作心不在焉地:“怎么,很长时间没见到你儿子了。”
“本来今天该见着,可是??????也不知道他今晚睡在哪?这么多年,是他第一次找我,我来了,可他跑了。”
“为啥?”
“孩子,你不懂,我这儿子当年是让我??????让我扔乡下了,这孩子准是恨我呀。”魏青表情痛苦。
韩元明装作喝多了:“我知道,你是下乡知青。”
“你咋知道。”
“我是农村长大的,我们村也有这样的户。”
“你是哪个村的。”
“你查户口呀。”
“嘿嘿,孩子,你别误会,我觉得咱俩今天能在这坐到一块,挺有缘的,我看着你就像以前见过似的,来喝一个。”
两人举杯,魏青要和韩元明碰一下,可韩元明没有响应,而是独自一饮而尽,魏青有点尴尬地也喝尽了杯中的酒。
“说说你们村那户什么情况?”魏青想在同病相怜的人身上找到些许安慰。
“有啥可说的,当年知青和乡下姑娘结婚,返城时扔下老婆孩子跑了。”韩元明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魏青激动地:“那不是他想扔呀,根本就带不回来,不离婚连男的也回不来,当时那政策不就是这么定的么?”
魏青在酒精的刺激下,声泪俱下,一吐为快:“不是和你吹,当年在乡下,我那算是聪明能干的,生产队的农机有啥毛病,我都能鼓捣好,我那媳妇在当地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她看上我了,主动要和我好,两人就走到了一起。”魏青隐瞒了他在生产队部强行与韩凤英发生的事情和被抓经过,因为他认为对于面前这个孩子来说,他无法理解当年知青在精神生活匮乏,青春荷尔蒙旺盛的状态下所作出的冲动之举。他接着说道:“农村的日子苦呀,有个人知冷知热,再有了孩子,就有了家的感觉,本想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这知青大返城一开始,心就长草了,看着同来的都走了,就我因为这一张结婚证就注定要在农村呆一辈子?架不住城里的父母兄弟也都劝,媳妇又偏偏是个犟脾气,看我的心不在乡下了,也不求我,还主动提出了离婚,就这样把婚离了,回了城。”
韩元明接话道:“乡下的还盼着有一天能接他们进城,可跑了的男人就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过消息。”
魏青内疚地:“唉,那时年轻呀,进了国营厂可是个大集体,稳定下来想复婚吧,我娘却看死了户口本不给我,周围的人再都给张罗介绍对象,乡下那娘俩的户口办进来又遥遥无期,很快就又结婚了。本来还想着多挣点钱,咱不能亏了乡下的母子俩,可一是这城里的媳妇看的紧,二是企业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媳妇又生了双胞胎,顾他们娘仨的吃饭都成问题,我当时是有心无力,更没脸见乡下的娘俩了。后来我从工厂出来,干了个小包工队,蹲马路边揽活,那吃的苦就别提了。后来公司做大了,有钱了,也想着把乡下的娘俩接城里来,可一晃几十年过去,断了联系。本来以为今天能见上一面,儿子都二十多了,可没花过我一分钱,到城里来打工遇到了难处我还帮不上他,我这叫什么父亲呀,让他瞧不起我呀!”
韩元明怒视着他:“你知道那乡下的过的是什么日子么?”
魏青呆呆地看着他。
“由于家里没有男人,孩子从小就受人欺负,甚至被人骂为野种,他几次与别人拼命,被打的头破血流,只能自己偷着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地里的农活全靠女人,收成总是比别人家差一截,那孩子高中毕业本来是可以考大学的,可为了帮助家里,只好回家种田。”
魏青摇着头,痛苦地:“造孽呀。”他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夜深了,店主早收过钱先走了,留下守在前台看店的一个服务员也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韩元明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无尽痛苦,如今自己也难摆脱灵魂煎熬的亲人,插在裤兜里握着那把折叠刀的手终究没有拿出来。这时,魏青在梦中发出了喃喃自语:“元明,我的儿子,爸对不起你??????”韩元明听清了他的呓语,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折转身走出了饭馆。
韩元明站在门口,仰望夜空,百感交集。听了这个应该叫父亲的人的倾诉,他说不上同情,但内心的仇恨却在消解,是因为本来他就属于这座城市,也有父母需要尽孝,还是他那还不到50岁已见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脊?韩元明此时无法厘清自己纷繁复杂的思绪和情感。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叠刀,猛地挥手使劲地将其扔向夜空深处,如同试图甩掉这段不堪回首的命运,大踏步地走向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