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纱绫如约前往鲜花广场。今日不是周末,因而街上行人不多,但贩卖花束、蔬菜和饮料的小贩,让广场不至于陷入沉寂。天气已渐渐炎热起来,空气中偶尔流过一丝凉风,稍稍抚平心中的浮躁。
巫谢在一家菜摊旁边等她。纱绫到达的时候,看到摊主正和巫谢在闲聊。虽然摊主的打扮很是普通,但纱绫猜想他也是露宗中人。待纱绫走到菜摊前,巫谢才站直了身子,同摊主打了个招呼后,便兀自向前走去。纱绫愣了愣,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她在菜摊前停留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沿街是各式各样的咖啡馆和服装店,纱绫稍稍张望了几眼,不由思忖,待万事尘埃落定,便可以来这里看看。一转头,她看到巫谢忽然推开了一扇陈旧的大门,便连忙跟了上去。
门内门外,环境骤变。厚重的木门阻隔了午后的灿烂阳光,扑面而来的昏暗让不由纱绫眨了眨眼睛,以适应了光线的突变。
这里似乎是一家小酒馆,空气里弥漫着薄薄的烟尘,除了几盏壁灯,粗糙的墙面上没有丝毫装饰。酒馆内只有一两个客人,此刻正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闷头独酌。吧台后的酒保抬起头来,用疲倦的眼神看了看巫谢,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拉了一下悬在头顶的铃铛,又低下头去继续着手头的清理工作。
两人一路向前,穿过随意摆放的破旧桌椅沙发,来到了一扇矮门前。巫谢拉开门,请纱绫进入,自己也跟了上来。
再穿过一扇门,他们终于又重新回到阳光之下。这是一条小巷,然而两端都是封死的。几堵肮脏的高墙将小巷团团围住,让此地透露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已经有一位老人在那儿等待他们了。
纱绫忽然紧张起来,不由伸出手抚了抚衣摆。
“老师。”巫谢走过去,握住老人的手,“就是这位小姐拜托您,帮她找回记忆。”
老人缓缓地将目光投向纱绫,纱绫连忙走上前去。这几天,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地考虑着说辞,但此刻,面对眼前的老者,她却忽然难以开口。她想到纪先生了。
眼前的老者形销骨立,虽然身材不高,却颇有气势。从气质上来说,他与和善的纪先生似乎截然相反,然而那饱经沧桑的眼神,却与纪先生有几分相似。
“先生,我能与您单独谈谈吗?”纱绫说。
巫谢和老者似乎都显得有点儿诧异,但两人还是接受了纱绫的要求。待巫谢走远之后,纱绫说起了有关身世的真相:“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话音刚落,纱绫便注意到老者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她定定神,继续道:“其实,我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老者的眉头锁紧,沉声问:“也就是说,你的灵魂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借用了这个世界的某个身躯?”
“正是如此!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因缘,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完全丧失了前世的记忆,也不知道现在这个身体,原本有着怎样的经历,然而……现在我不得不知道真相!”她稍稍提高了声音,“所以,希望您能帮助我!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来到此地。”
“……你要知道,一旦涉及人本身,魔法就会变得很复杂。”老人沉吟了许久,才慢慢开口,“看起来,你对魔法似乎一无所知,才会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既然是端……巫谢的请求,想必也有一定的道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真的愿意承担失败带来的后果吗?”
“……后果?”
“是的。普通魔法的源于自然之力,也即通过咒语,改变物质世界原本存之物的组成形式。而你要取回记忆,则需要牵动精神之力。无论是对于施术者,还是施术对象来说,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能成功取回记忆,也许你的思维将会受到损害。你还是……太年轻了,或许,无法承受这些……。”老者说着,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巫谢,说,“你没有告诉他有关你身世的真相吗?”
纱绫摇摇头,说:“是的,他只知道我丧失了记忆,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觉得,暂时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那么我尊重你的意见。这次的魔法非常复杂,我们都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就和我做约定吧。”老人伸出一只手。
纱绫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并看到指间闪过幽微的蓝色火花。这,想必也是一种魔法吧。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惊奇了。“谢谢您……”她低声说着,心中百感交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所以请您……”
立下誓约之后,老人同纱绫约定,一周后再次见面,届时便施行魔法。
之后,老人坚持独自离开,而纱绫和巫谢便在酒馆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在微弱的灯光下,巫谢开玩笑似的问起纱绫与老人谈话的内容,纱绫毫不犹豫地回避了问题。然而随机她便想起,自己能见到老人,全靠巫谢的引见,便说:“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告诉你吧。”
“等事情结束,不知要过多久。”巫谢说,“你似乎在调查与露宗有关的事件?”
“是的。”纱绫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之后,依然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其实你……并不打算忠于露宗。我是想说,你根本就是反对露宗存在的吧?”
“请不要这么说。”巫谢眯着眼睛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好歹身处‘十巫’之位,自然是要对自己的职位负责的。”
纱绫知道他的意指,便没有多说。她默默地喝了一口水,掠过茶杯的边缘,她注意到巫谢的灰色瞳孔,其实带着淡淡的蓝色。
——像是海底的颜色。她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不着边际的比喻。
来到帝都的第一天,她就在船上与巫谢偶遇。那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今天的自己,会和他面对面地坐在这间破烂的酒馆里,喝着清水,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这么一想,距离那一次相见,其实还不到一个月,然而纱绫却觉得如隔三秋。这二十几天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邂逅了太多的人。然而,这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路太长了……疲倦自心底涌出,纱绫了闭上眼睛。她才刚刚出发,便已经感到疲倦。
她果然,还是太过脆弱。可是更加艰难的道路,还在眼前等待着她。
她现在尚不能确定,巫谢是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但摆在她眼前的选择,确是唯一的。
因而她重新睁开眼,突兀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