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哭了片刻,撩起纱绫的头发一看,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原来,东仪脖颈末端有一块小小的胎记,现在有这块胎记作为证明,眼前的少女显然就是如假包换的三小姐了。
据夫人所称,当时对外公布,说东仪去世的消息,确实是假的。实际情况是,东仪失踪了。恰逢当时观家前任家主去世,而二小姐也随之发生车祸,家中一团混乱,匆忙中便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以堵住媒体和公众之口。之后观家也确实发动不少人力前去搜查,但一直一无所获,时间一久,便也不了了之。
对于纱绫失忆这一件事,夫人表现得十分担忧,反复强调一定要找名医为她医治。
事情的进展非常顺利,纱绫稍稍放下心来。她知道夫人对她依然有所保留,毕竟自己已经“失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又疑云密布,就算自己确实是东仪,夫人也不会轻易就把实情和盘托出。
于是纱绫又和“母亲”说了一会儿琐碎往事,不知不觉,就临近了午饭时间。
夫人遣人带纱绫去房间换衣服,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屋子就按三年前的样子放着,就算你不记得了,也……”说着声音便又有点发酸。纱绫装作没注意到,行了个礼便跟着用人出了房间。再这么下去,恐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观夫人现在可算是找到自己的女儿了……虽然,徒有外表,却换了一颗心灵。但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不是吗?
那么,自己的父母呢?纱绫不知道自己在原先那个世界是人是鬼,也许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她自嘲地猜测着。太糟糕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而为了回去,还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三年多了,她一直想要的答案,也许已经不远了。
再忍一忍吧,不成功便成仁。最糟糕的结果,也好过当下。
东仪小姐的房间不大,素静整洁。米白色主调的房间一尘不染,看得出是常常打扫的。窗帘似乎是刚换了新的,但纱绫猜想,款式和图样一定没有变化。架子上摆满了书,还有一些零碎的陶瓷小玩意儿。比起之前在帝都的几个住处,这儿的条件太过优越。纱绫瞟了一眼看起来便极为舒适的床铺,知道自己今夜一定难以入眠。
她的目光从书架掠过,看到上面尽是些化学书籍,也不乏传统医学的内容,还有一些像是作业本的书,大约是学校里用的练习。看来,东仪和她的“专业”倒是挺相近的。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一方面,纱绫能够继续学习医术;同时,这份微妙的相似,说不定还能消除夫人的怀疑。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请纱绫吃饭。纱绫提着裙子,小心不要被绊倒——她还不习惯这么长的裙摆。劳动人民是不会穿如此麻烦的衣服的,她腹诽。
观严已经回来了,辛如也在。看见纱绫的时候,她笑得很勉强。纱绫把这归结为年轻女性之间天然的嫉妒,在开庆的那几年她亲眼目睹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深知其中的微妙,便趁着对方尚无恶意,小心地赔笑。
餐桌的礼仪也是经过训练的。符闻身居高位,自然神通广大,把东仪的饮食习惯也给调查了出来。桌上的菜倒也朴素,纱绫只挑选了几样,放到盘中,小心地吃着。
太难了。她一边把一片豆荚切成两半,一边想。就连这么薄薄的一小片豆荚,都得这么吃。她才刚来一个上午,就觉得累。以前做医师的时候,她深知自己有优柔寡断的弱点,于是,不知不觉便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孩子。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在病人去世的时候不流泪,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坦然地面对肮脏的伤口。直到符闻邀她共进那顿意味深长的晚餐之前,她依然没把这种偏见扳回来。
虽然之前一直在做准备,但真到了这个当口,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难以祛除,让她措手不及。
要装得像模像样就已经很难了,更别说是调查情报。纱绫在心里嘲笑了一番自己的无能,又把思维集中到另一片豆荚上。
饭后,话题便集中在纱绫过去的经历上。随便说了几句之后,纱绫便感受到了辛如的敌意。
每当纱绫说起一件事,辛如就要不分巨细地询问一遍。初听以为是关心,在一想便知道是在怀疑。可纱绫早已把往事编造得天衣无缝,当然不会轻易露出破绽。她也好奇,辛如这样锋芒毕露,难道不怕观严生气?
最后还是夫人先开了口:“东仪刚来,先让她去休息吧。下午起来,便找个人带你里外转转。”夫人又转向观严,说,“这件事,要怎么对外面说,就交给你来考虑了。我就你们两个孩子。有时候,真想把这个姑娘,就这么留在屋子里。这样就再也不会走丢了。”
观严和纱绫连忙出言宽慰。夫人又说:“以后就给东仪找个家教来,也不要去学校了。像你二姐一样,抛头露面,也不是个好事。”
闻言,观严的脸色一变。纱绫知道所谓的“二姐”,就是观铃。看夫人刚才的语气,她并不喜欢这个女儿。
这么说,外界传言观铃并非夫人亲生,是真的了?
下午,纱绫无事可做,便呆在房内看纪先生的日记。
这本日记她看了许多遍,把有疑点的地方都做了记号。其中,纪先生提到,他把一份报告藏在办公室内,却也没有说明办公室的地点。这份报告说不定会对调查有所帮助,所以,只要确认办公室的地点,就好办了。
第二天,用人来敲门时,纱绫已经起床了。在这张安逸舒适的床上,她并没有睡得很好。虽然有巫谢的老师赠与她的那串白玉项链为伴,依然做了一些模糊凌乱的梦。吃完早饭之后观严和夫人便离开了,看起来观严要外出几日,而夫人则照例去帮忙打点企业的工作。而家庭教师也很快就到了。纱绫赞叹观家人办事的效率,知道家族企业能达到现在的规模,自然有其道理。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家庭教师已经把教材都放到桌上了。纱绫随手翻了翻教材,发现和她当时学习的程度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三年来她专心传统医术,倒是把理化的基础知识给遗忘了。
这位自称阿宁的女教师似乎刚从大学毕业,她的父亲是观家旗下某所化工厂的工程师。闲谈了几句纱绫就发现她的父亲参与的生产项目与政府的某些科研项目有关。这个巧合有点过于微妙了,纱绫姑且把这一点当作是命运的帮助,也没有深究。之后她更是发现,就连观家的用人,也多多少少与企业工作人员有所联系。
知道现在想太多也没有意义,她拿起笔耐心地看起书来。课程一直持续了整天,到晚饭时间才结束。纱绫趁送教师离开的时机,把一个塑料盒子扔到大门外的垃圾桶里。
这是之前她和舒远约定了联系的方式,想必很快就会有化装成清洁工人的人来把盒子带走。虽然是有点过时的联络方式,但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