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炉上煮着酒,酒里浮着一条鱼,被氤氲的雾气围绕。“每个酒鬼都是一条酒里的鱼,”掌柜低头照看着炉火,炉火的光给掌柜额头的每一道皱纹打上了深深的阴影“等到酒醒了,人也煮熟了,死透了。”掌柜抬了头,一张鱼的脸翻着皮,冒着气。
……
醒来的少年揉着头,想要驱走醉酒的最后一点昏沉。摇了摇头,涣散的目光却看见蹲在身边的少女。
“你看起来,好像一个死人。”穿着白袍的少女如是说。
昏沉的少年没有听清,摇晃着从雪地里站起身来,冻僵的双脚有些不听指挥。恍惚了一下,梦中的景象一下子冲进了脑海。“每个酒鬼都是一条酒里的鱼,等到酒醒了……也煮熟了,死透了。”
少年抛开了酒囊,喘着气,弯着腰,吐了出来。也许是幻觉,少年闻到了酒味…还有鱼腥味。
少年终于真的醒了过来,冲身旁的姑娘笑了笑,他不知道今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笑起来有多么难看。
姑娘却意外地好奇:“你叫什么名字啊?”
“解蒿。”少年用雪搓揉着脸,脸颊在寒风里变得通红。
“你不问我的名字么?”
解蒿还未开口,姑娘却又开了口“你若问了,我便会回答么?”
解蒿怔了怔,听到了姑娘口中与戏文里别无二致的台词“听好哦,我叫卢纯月。”说完这一句,姑娘歪着脑袋,带着解蒿想不通的笑意。这段拙劣的戏文他也记得,无非是一个女侠见了少侠喜结良缘这般唱给贵人家小姐们的故事。
很多时候,后街旧厢名角的戏和前街澄心楼上姑娘儿的曲儿,常常相互搅地不可开交。
“你像个死人诶。”卢纯月说,手指揪着袖口的少女打破了横亘在在两人间的沉默。
“可你更像只妖怪。”解蒿看着少女,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这句话中潜藏的恶意,虽然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出乎意料的,少女并没有变成什么志异里描述的怪状妖魔,只是靠近了一点,面对着解蒿的脸,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那你不怕我吃了你么。”卢纯月张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睛里都是明媚快乐。可是……面前的少年倒在了地上,苍白的脸压着冰雪,像是个死人。
……
解蒿站在门外,远远的听得见澄心楼上姑娘的小曲,门里是熟悉的酒馆,灯烛照出相熟的背影。瘦高的中年书生唱着酒词,掌柜的座位空着,酒盏里的酒却冒着气,像是离开不久。
“小东西……你家掌柜呢?”中年书生没有回头。
解蒿立在门前,也没有回答。
中年书生放下竹筷和酒盏,好像是要扭过身子站起来。却听见噼里啪啦,无数的酒盏从书生的袍子里掉到地上,满地的碎瓷里渗着酒和血。
……
纯月歪脑袋坐在火堆前,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白袍也裹着身体缩作一团,像只熟睡的小兽。
映着火光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这只小兽醒了。小小的身体前倾,手掌轻轻地按在地上,和膝盖一起慢慢挪到了熟睡少年的跟前。再然后,纯月把头伸地靠前了一些,抬起一只手拦住差一些就要散落下去扫到少年脸颊的头发。很认真地盯着。
少年作了噩梦,突然地坐了起来,撞到了少女的脸侧。
晟皇帝元年,冬月。阴郁的天空像往年一样落着雪,一片又一片,在枯枝上摞了厚厚的一层。
风吹了起来,卷起了枯枝上的雪,像是夏日里被风吹起的蒲公英,雪片各自散开,轻轻地飘了很远很远,有片雪融化在了火堆前的半空,消失地无声无息。
少年碰到了少女温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