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一寸一寸爬升着;光,一缕一缕恩洒着。两王府一片一片欢庆着;街道上一句一句祝福着。而她,秀发垂下,沉香木梳下的是滚滚离殇;而他,轻袖抚琴,案台金兽燃出的是缈缈辜负。负了她的真心,亦是负了自己。成婚这天,她很美。美得倾国倾城,美得艳绝天下。即便是浓妆重彩,红唇赤颊,也盖不住那一颦一笑间流出的素秀。细长的黛眉微微下摆,卸去了往昔的俏皮。眉心绘上的金镶乳丹花钿被额前垂着的琉碧珠遮的若隐若现。眼角延出的赤色凤梢溺进了羊脂玉般的肌肤。不够成熟的眸子也尽被如水的温柔填充着,只是折出的深情却裹着随命的无奈。嫁,便真的嫁去了,有何所谓?这比宴会时更胜万分的容貌,即便隔着红纱,仍醉倒了满座宾客。只是这样美的她,终了不是为那一人而妆。
婚房里,百濯香香味放肆的向她袭去。扯下绣着金线的头纱,离开了床榻。
瞧瞧那镜中美人啊,折服了这帝国所有的男人,却收不下共榻而眠的他。
“你今天真的很美。”倾依对着镜中影子微微浅笑,不知这话已被推门而入的女子收进耳中。“姑娘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只不过是平日里疏于打理罢了。”女子走向倾依,想要扶她坐下。她却将袖一甩,的确,虚伪的人她顾倾依反感。不过想想自己从踏上花轿起,也要戴上这虚伪的面具,心中便多了几分容忍,问道“你是?”“女婢秦妙钏,是王爷派来服侍姑娘,不,已经是侧妃了。”没有说话,也就是不想理会。只盯着镜中的自己,暗暗伤神。“我今这模样,倒是真想让你看看。”
轿前,她跨过横木,媒娘掀起轿帘。再回首,轻掀头纱,可师父身旁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姑娘,上轿了。再不走,就误了吉时了。”于是,眼前的视线渐渐被垂下的头盖遮住,那苦苦等候、殷殷盼望的最后一面终究是留到了昨夜。喜乐渐弱、喜影渐远。许炎迈出步子,躲在门后的影子也随之显现。
“为什么不让她再见你一面?”木槿望着远方,没有转头。
“她需要的是庭暄,不再是许炎了。”
“呵,你既心中有她,为何还要拱手相送?你当初这样对姐姐,如今也要这般对她吗?”
他没有作答,沉默良久。“她今天很美,真的很美,不是吗?”
“也许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成了一个女人。”木槿说罢,回身离开。
门前只留他一人,和满地的炮竹碎屑。他抬头望天,那一碧万里的晴空却引得他低声哀叹,“那个天天只知道粘人的小女孩终是再也不见了。”
“夫人是在发呆吗?”“看来夫人是放不下许炎殿下。”话音未落,妙钏便被她反手扣在了梳妆台上。
“你不是广平王府的婢女,你到底是谁?”
妙钏笑了笑,这突然的反应着实让她受了惊。“奴婢只说自己是王爷派来的,夫人为何认定奴婢就是广平王府的人了?”
她松了手,回坐到床榻,“我会好好做事,让他放心。”
“如何放心?夫人已为人妻,心里却住着另一个人。如果此事让广平王知晓……”
“若派你来,却守不住这秘密,那要你何用?”
妙钏浅笑,走到她身旁,拿起床上的头纱,说道“妙钏无意冒犯,只是想请夫人信任奴婢,毕竟在这王府中,只有奴婢”
“我清楚。”她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尽量去相信你,不过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是。夫人,广平王就快到了,这头纱,还是盖上的好。”
一如既往,毫不给脸,硬生生从妙钏手里抢回,随便盖上。看着愤愤不平的顾倾依,妙钏只觉好笑。这美腻的温柔侧妃还是褪不下孩子的任性,也是,才十七嘛。只这反差的萌感,也难怪让一国储君屈身求娶,让冷峻太子恋恋不舍。
空荡的婚房,静雅绮璨,再过华丽的装饰也不过眼中烟云。庭暄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入。霞红的帐子伴着霓丽的嫁衣,绘成痴梦般的画铺在他眼前。轻轻撩开头纱,那眉心贴上的花钿闪着红光,这样看着,确实比宴会上的一袭兰衣要勾人的多。他缓缓坐下,右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绘着红玫的手背。
“倾依,你知道吗,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想要掏出心去爱的女人。”庭暄注视着她,字字珠玑、句句深情,那真挚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吸入眼中,揉碎在体内。手,不自主的盖上她的脸颊,抵着她的唇边。浅笑,却只不过是强颜欢笑。她凌倾依也有傲气,凭什么要像个妓去陪笑!但为了他,她还是这样做了。踏上别人的花轿、为别人低眉莞笑,甚至—爬上别人的床。
“那倾依会是唯一的一个吗?”覆上庭暄的手,那突如其来的温暖侵蚀着她的肌肤。没有理会那覆着所带来的禁锢,他继续移动着他白净修长的手,转而停留,掐起她的左颔,“只要你愿意,掏了这心又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心里居然暗自嘲笑,这句话若是肯出自那人之口,她只怕甘用一生去换。笑,又是笑,恐怕日后面对这张脸,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笑。
“倾依出身低下,能得广平王垂爱,自然愿意。”
“我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腰间的玉带慢慢松开。那沁人的温度沾染唇角,游入体内。他的吻不同于许炎的浓厚,便是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却又绵长。若不是心有所属,也许她真的会贪图这令人沉迷的吻。手腕上的朱砂渐渐褪去,神圣的鲜血慢慢流出。汗水像豆子般颗颗滚落,浸湿了枕角,也晕染了她的肌肤。
月,皎洁明亮的悬在那黑蓝的幕上。周围的光洋洋洒洒的滴落在窗沿,打射在床边。他睡了,很熟,也很满足。她睁着眼,任由月光调皮的在睫毛上跳舞。她起身,捡起地上洒落的衣服,随手披上,忍着腿间的疼痛蹒跚到了窗边,拉开了水天碧的纱帘,推开了窗子。那银辉伴着风缓缓而来,修饰了她清秀的轮廓,吹散了身上散出的令她厌恶的味道。看着那一轮月,还在溢着柔光。都说月是故乡明,可那银色影中映出的分明是他。
“许炎,我做到了,你满意了。”
眼中的影子渐渐模糊,那忍了一夜的泪还是淹没了这如水的月色,混着寒意,一滴一滴打穿了她支离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