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向天空,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天之弥高处:“好好好!你既然让我懂你,就不要怪我,因此而反了你!哪怕是必死,我也要让乾坤倒转、阴阳颠倒!”
他声音恨恨。只见天空之中云彩渐渐聚拢,汇合成满天的阴森,狂风倏忽而至,大雨如倾。
史载,高龙朝132年冬,无雪,天降雨三日而止,此后日月昏暗,世间,无光。
“闵爱卿,不知你对如今之天象,可有破解之法?”御书房内,重金的帘幕之后,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沉声发问。
闵依诚惶诚恐地朝着那帘幕后的身影重重地拜了下去:“请陛下赎罪!臣愚钝!臣不知!”——他口里说得恭敬,只是此时谁也看不见此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漠和不屑。
帘幕后的女人沉默半晌,忽的开口道:“闵爱卿,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闵依一惊,心道这女子不愧是身居帝位日久,这点子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的。当下也就隐去脸上惊诧之色,抬起头来时,已上换了满面似是哀戚又似是不忍的神情,吞吐半晌,方才犹犹豫豫道:“……这……臣不敢说……”
凤翔女帝哀叹一声,想来也已经是猜到了什么,只听她静默片刻,忽而道:“闵爱卿但说无妨,朕赦了你的死罪就是。”
闵依眼中含泪,又重重地磕下头去:“臣不敢!臣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凤翔女帝道:“闵爱卿,如今,你也敢威胁起我来了?”纵使身染沉疴,然这女子身上的帝王霸气犹在,不过是清清淡淡一句话,便将闵依给震慑地双腿发软,只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来。忽又听得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吐了一口气道:“也罢也罢,反正朕终究是没有几天好活的人了,在这里摆什么架子?”只听她轻笑一声,似是在嗤笑自己,转而又淡淡吩咐身边伺候的宦官:“来,把纸笔都摆好。”
帘幕后传来那宦官的小声惊叫:“陛下您……”
凤翔女帝咳了两声,挥了挥手,那小宦官也就不再多言,只默默地摆好了纸笔,又将帝玺放在了女帝的手边,这才慢慢磨起墨来。只见坐在帘幕之后的凤翔女帝一边咳嗽,一边拿着御笔,蘸饱浓墨,慢慢落笔。又听她边写边低声道:“当真是不行了……你看,连字,都写得难看了……”
如此静默了好半会,凤翔女帝才摇头轻叹着取过一边的玉玺,沾了印泥,重重地盖在圣旨上。想来竟是动作大了些,又是好一番咳嗽,这才让那一直守在身边的小宦官给送到了闵依的手中。闵依还来不及展开细看,只听头顶传来含笑的女子之声:“朕赦了你的一切罪孽,如今,闵爱卿可是放心了?”
闵依闻言,咬咬牙,仍是展开了手中那明黄的圣旨,细细看过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放在恭恭敬敬叠好,又收入怀中,这才抬头对上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帘幕后似是苦涩又似是凝固了的笑容,一时怔忪。他猛地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爱卿免礼罢。”帘幕后的女子又是一声长叹,只是语气里,却陡然多了几分敷衍。
闵依心中一寒,又想到方才那女子的表情,只觉得此身如在迷雾之中,不知该作何观想,一时之间,想好的言辞也仿佛被纷纷冲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顿了一顿,方才缓缓道:
“臣……听闻……此象乃天地生乱之象,若……若不及时挽回,必将……祸乱苍生……江山……易主。”
闻听此言,凤翔女帝哪里还管得来刚刚的不快,倒也不咳嗽了,只一径地追问,那该如何解决。只是想来问得急了,又是一阵猛咳,那小宦官倒是想走近替她拍背舒缓,却被她一巴掌挥开了,只端过了身前桌子上已经冰凉了的茶水来一阵猛灌,这嗓子方才好了些,倒也没有刚刚咳得那么吓人了。
闵依见状,心中一叹,已是略有不忍,但一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妹妹,皆是因了眼前的那个女人和她身后的家族而惨遭飞来横祸、死而无葬身之地,不由得又硬起了心肠,冷声道:“……臣听闻,此象,只有一法可以破之……”
他顿了顿,抬头,直视着端坐在帘幕之后、脸色全白的女人,道:“以,天下,最珍贵之人之血,祭之。”
以天下最珍贵之人之血祭之!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最尊贵之人,不就是眼前这天下之帝王——凤翔女帝么?
他这一句话,竟是生生要将这凤翔女帝,至于死地!
那小宦官闻言,脸色便变了,张嘴正要怒斥,却只见身边的女帝挥了挥手,让他不得不硬生生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进去。再看那凤翔女帝,初初闻言时,也是一怔,忽而却似想通了什么,朗笑道:“也好也好,我自知不是什么帝王之材,却被逼得为了这个位置付出了二十余年光阴,如今我既是将死之人,倒不若把这命来保我朝江山,把这天下,让与有实力之人!”
闵依听她笑得爽朗,竟是多年不曾见过的模样,又哪里有分毫身为帝王的影子?想来她原本的性子也就是如此,只可怜为帝多年,竟是生生把她原本的性子给拘束着了。心中又只觉得百味陈杂,似是欢喜,却又有一股微涩之意。那女子又说了些什么,他倒是再没有听清了。
但见那帘子之后的女子站起身来,在小宦官的搀扶下正准备离去。只见她背影寥落清瘦,纵使身边有人相伴,也显得孤单寂寥,再看她鬓角虽然极力掩藏却依旧在那一袭明黄里显得极为刺眼的白霜,闵依忽的想起,那才是个只有三十余岁的女子啊!
闵依猛地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请留步!”
那女子微微转过身来,对着又跪在了地上的爱卿微微一笑,眉眼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倾城,又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神色之间似是终于想通又或者终于放下的轻松自得,只是又稍显疲倦——这是闵依从未见到过的帝王之容:“闵爱卿,不是已经让你退下了么……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罢,朕,累了。”她说着,又转过身去,径自离去了——竟是连,让他再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闵依注视着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终是缓缓站起,恭恭敬敬退出御书房门外,注视着天空。黑暗的,永无光明的天空。
外间的灯火长明,却照亮不了、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也照亮不了,这一场破天之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