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阁这几天有些奇怪。
准确来说,是玉璇玑这几天有些奇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梁璐璐蹭了蹭柔软的锦被,又在宽阔的酸梨木雕花大床上懒懒地翻了一个身,望着已经从窗缝里透出的熹微日光,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那个一直脸上带笑玉璇玑玉老板似乎这几天都心情不好,有的时候连怀里的猫都不抱,只愣愣地靠在水榭的栏杆上,望着无边水域,一望便是一整天。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梁璐璐懒散地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虽然这里没有席梦思,但厚厚的棉絮营造出了另一种柔软舒适,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布料缝制的枕头被褥,带着些微的凉爽,躺下去就觉得人微微地陷进了一层温柔之中,让人根本就不想离开。
说起来,那天玉璇玑嘴上说不让自己白吃白喝,转眼叶静淮就把自己带回了原本的客房,依旧享有原本的待遇……该不会,玉璇玑就是因为这个而生气吧?缩了缩脖子,梁璐璐几乎想把自己的脑袋埋进香香软软的被褥里,往年看过的言情小说通通出动——这么说的话,好像玉璇玑叫叶静淮的时候声音也是格外轻柔哦?而且这两个人好像也很默契嘛?一黑一白,虽然很像黑白无常,但也确实是绝配嘛!特别是一个(看起来)法术通天、一个(貌似是)武功盖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偶天成啊!
梁璐璐一个激灵,顿时就觉得自己绝对一不留神成了玉璇玑眼里的第三者……所以说,玉璇玑其实没有别的,只是吃醋而已?
不过,也搞不好是叶静淮那个家伙固执已见,谨守身份之别,所以迟迟不肯答应与玉璇玑双宿双飞,所以让佳人忧心伤神?
又或者是……
梁璐璐埋着脑袋还要想,只听门吱呀一声,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已经跨了进来。那身影一面回身掩门,一面提高了声音唤道:“梁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却不是梁璐璐已经习惯了的翡翠二女的声音。
这个声音温柔如水,还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鼻音,梁璐璐懒懒散散地抬了眼看过去,只见走进的是一个绿衣女子,一张面容平凡无奇,却自有一种脱俗之气,上穿一件墨绿广袖衫,下着一条粉白点绿多折裙,腰悬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龙佩,发梳飞天髻,簪了一只五彩琉璃的凤凰簪子。莲步轻移,玉佩却丝毫声音都未发出,而头上的钗子在阳光下,更是流光溢彩、分外闪耀动人。
那女子见梁璐璐半天没有动静,略一思忖,轻柔道:“梁姑娘,绿珠打搅了。”说着,轻轻走上前来,正欲一手撩起梁璐璐床前的幔帐,不妨只穿着中衣的梁璐璐突然从床幔后扑了出来,死死握着女子的手:“你是绿珠?就是那个绿珠?”
女子有些好笑地将梁璐璐拉到梳妆镜前,按着她的肩让梁璐璐坐下,一手已从身边的衣架上挑挑拣拣。她终于挑了一件粉蓝的衫子,正要替梁璐璐穿上,梁璐璐哪里喜欢让别人服侍,接了衣服急匆匆地套上,又牢牢抓住了女子的衣袖:“说嘛说嘛,你到底是不是那个绿珠?”说着,她又见女子伸手想替她挽发,立马摇摇脑袋,摆出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让你梳发的样子,等着女子的答案。
女子柔柔一笑,摇了摇头,也不用梁璐璐身前的梳子,从头上拆了一只玉梳,边替梁璐璐梳发,边开口道:“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个绿珠?”
“就是金谷园的那个啊!石崇的那个金谷园!绿珠楼……嗯,有人写了一首诗呢——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犹似……”梁璐璐坑坑巴巴了半天,到底是想不起来这最后几个字是什么,只有抬起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慢条斯理替自己系好粉蓝的丝带、将玉梳插回发上的女子。
那女子见状,扑哧一笑,道:“坠楼人都是过去,如今绿珠只是绿珠,梁姑娘还要求些什么呢?”
梁璐璐慢腾腾回头看她,疑道:“可是,书里说,绿珠美艳无比,你的脸……”
绿珠毫不在意地一笑:“不过都是些皮相,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可是……”梁璐璐转身拉着绿珠的袖子,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绿珠也不介意,只是拉了梁璐璐的手,牵着她向外走去。梁璐璐心中却是不情不愿,只是这一下子被绿珠柔软而坚决地牵了手拉着走到前厅,倒也不愿意挣脱,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同她并肩走着:“可是,不是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吗?你这一下……”
她话没有说完,心中也是暗道一声“不好”——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悦己者……绿珠的“悦己者”除了石崇还能有谁?现在先不说那本来该跳楼而死的绿珠怎么就流落到了玉璇玑手下,单论那被砍头而死的石崇早已不在人世,纵使有投胎转世之说也怕不知道该是多少世了,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那绿珠又何来什么“悦己者”?
梁璐璐心中紧张的揣测着,一面抬了眼偷偷打量绿珠的表情,只见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复又展开,只是到底是还没有到玉璇玑的水平,只走了四五步便再也撑不住,对梁璐璐强笑道:“绿珠还有点事……前厅就在前面,梁姑娘直走就可以到了……绿珠、绿珠先告退了!”说着,也不等梁璐璐回答,竟转头捂着脸就向来路跑了开去。
梁璐璐张了张嘴,想唤住绿珠,身侧忽然传来一个清凉的慵懒的女声:“静淮,拦住她,今儿有贵客,可容不得她使小性儿。”随即,身边一个白衣一闪,几个起落,已向绿珠跑去的方向追去。
梁璐璐颇感怪异地向说话的人看去——不正是琳琅阁的女老板玉璇玑又是谁?却见她今日的衣着打扮与绿珠竟是分毫不差,只是那些绿衫白裙到了她身上就都成了深黑浓紫,也不见什么配饰,一头乌发仍是挑了一缕挽了一个低髻,斜斜地簪着一只黑玉玄青流苏的簪子,怀里抱着失踪了几天的白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转过身径直领着梁璐璐往前厅走去,嘴上吩咐着:“今儿这贵客有些奇怪,你进去可不要吓着了。”却也不理梁璐璐的反应,只是眉头微锁,嘴角的笑纹也消失不见。
梁璐璐心中正奇怪,忽然听见玉璇玑怀中的白猫轻轻喵了一声。再看玉璇玑,也早就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嘴角早挂上了素日里那若有若无的慵懒笑意,整了整丝毫不乱的裙摆,就着门旁一只羊脂美人耸肩瓶中的清水洗了洗手,方才慎而又慎地跨进了前厅。
梁璐璐看玉璇玑如此慎重的样子,也依样画葫芦摆弄了一回,方才跟在玉璇玑身后进了厅去。然而梁璐璐才刚刚抬眼,就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步子没有迈稳,踩着了裙边,跌跌撞撞地向前摔去,还好被一双臂膀稳稳扶住。
梁璐璐抬眼看去,却是刚刚还落在玉璇玑跟自己身后的叶静淮。虽说这几天来两人已见过多次,但这般细细的打量,在梁璐璐来,还是第一次。梁璐璐只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清淡好闻的气息,再看他的脸上,剑眉挺鼻,面沉如水,一双点漆星眸颇为守礼地望着地面,而扶住自己的那双臂膀格外沉稳有力,却也将两人隔在这一臂之间……
“梁姑娘?”叶静淮一声轻唤,唤回了梁璐璐的神智。梁璐璐惊得一跳,慌慌张张挣脱了叶静淮的扶持,兔子似地一溜烟跑到此时已经在主位上坐下的玉璇玑身侧坐定,方才偷偷地向叶静淮看去。之间那白衣的男子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般还愣在原处,一时又向自己看过来,眸子中满是不解。两人视线一交汇,梁璐璐心中又是一慌,匆匆低了头错开去,一面已经觉得自己脸上滚烫地烧了起来,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搞什么,你好歹是新世纪的新人类,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又不是没有被男人碰过,怎么忽然就这么少女情怀起来了?”——只是身为宅女的梁璐璐自己也没有仔细想想,她见过的帅哥多是多,可基本上都是二维的“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她”型,至于碰过的,又有几个能像叶静淮那样出色的?
这厢梁璐璐低头懊悔,那边却有一人笑开了:“玉老板,你这两个手下,可是一对绝配啊。”“绝配”什么啊!一听就知道是恭维之词好不好!
梁璐璐在心中吐槽,但一点都不妨碍玉璇玑全数接下并且含笑回应:“哪里哪里,这二位都是我的客人,两人之间也才初见,石老爷就莫要开玩笑了。”
石老爷?梁璐璐暗惊,也顾不得心中惧怕,抬头打量那坐在客位的上座的男人,只见那男子虽是普通的宽衫大袖、褒衣博带,可不知那布料在织造时用了什么手法,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隐隐透出些暗银的光芒,显得奢华非凡,而那男子,也确实长得一副好相貌,除了皮肤苍白了些,也天生带了一股贵气,两相比较之下,竟丝毫不输现在已在玉璇玑身边落座的叶静淮。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是让梁璐璐惊讶的,却是那男子的手中——正托着他自己的头颅!
不错,那人正是在绿珠死后不久被砍了头的石崇!
梁璐璐心中的惊骇还没过,她身侧的玉璇玑早已放下了在手中捧了多时的茶杯:“石老爷,您找我要的碧玉灵珠我也替您找了来……不过这个价格,咱们得商量商量,如何?”玉璇玑再说这话的时候,似是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用杯盖拨弄杯中的茶叶,只在提到“碧玉灵珠”的时候偶一抬眼,似是不在意地一扫,别人或未注意到,梁璐璐却是看到了。当下她顺着玉璇玑方才的视线看去,却见门口立着一个面容惨白的绿影,不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