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猛地一声清脆的利器相交之声,唤醒了沉睡多时的玉璇玑。
睁开眼左右看看,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见到的熟悉的深碧色床帐,再往左右看去,隔着垂下来的碧色纱帘,也隐隐可以看见外间熟悉的桌椅摆设,甚至桌上的笔墨纸砚等物——
到底是,回来了。
拉紧身上微凉的深黑缎面五彩牡丹被,刚刚就要魂飞魄散的一幕仿佛已经远隔千年。玉璇玑翻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去,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个女声:“你们够了没有——主人还没有醒过来打什么打?!”
——却不是翡儿又是谁?
闭着眼睛细细感觉了一下外间的情形,只听得外面又已经是一片宁静,只有细细的呼吸之声,玉璇玑方才扬声道:“翡儿翠儿,我已经醒了,进来服侍罢。”
她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一阵劲风便挟裹着兵器特有的血腥与冰凉冲进房里,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眼前便是骤然一亮——
一柄细长的剑划破了她的帐子,停在了她的脖颈上。
耳边,传来一个更加熟悉却更加冰冷的声音:“你敢伤了她,我就让你们三个一起,回炉重铸。”
“琅琊,”一声轻叹,玉璇玑微阖双眸:“让我起身。”
“……是。”宁静半晌,琅琊手上使力,剑尖微挑,便将付之于自己剑上、重若千斤的碧芒剑轻轻松松挑了开来,复又抬眸看了看手握碧芒、面上已经是泪流满面的雪雾刀薛悟,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宁定下来,转身负手,也不看薛悟还会不会做些什么,只淡淡道:“走罢。”
薛悟却是未动,只见他看看琅琊的背影,又看看已经半坐在床、脸上淡漠若初的玉璇玑,最后看看手里已经恢复成原型、指望着自己能够替青影报仇的碧芒剑,只觉得鼻子一酸,再又想到也已经恢复了原型、却在临死之前劝自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青影剑,心中酸楚更甚,当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儿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身子慢慢脱力,两腿一软,索性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玉璇玑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也觉得酸苦,遂转头掩面,不忍再视;琅琊却是微微摇头,复又转过身来,一把拉起浑身软做一团烂泥一般的薛悟,也不管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一口气便拖了出去。
眼见着薛悟出去了,刚刚一直在外面着急的翡儿翠儿二女这才进了玉璇玑的房间,自去服侍玉璇玑起身不提。
却说片刻之后,琳琅阁一直用来招待外客的大厅里。薛悟端端正正地跪着,脸上的泪早已经干了,只是脸上的泪渍却没有擦去,眼眶也仍旧是红的。在他的身前,并排放着两把剑,一把上刻着“青影”,另一把上却刻着“碧芒”。
而大厅的上首,却并排坐着玉璇玑和琅琊二人,只是二人此时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云淡风轻,便是玉璇玑往日不离手的茶杯此时也被她推得远远的。只听室内沉静了许久,方才响起玉璇玑略带颤抖的声音: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悟抬头,眼中早已经平静,却又好像是什么都已经错失了一般的绝望,而刚刚那个怒吼着劈开玉璇玑帐子的那个人,仿佛就是昙花一现、一场幻影。只见他不假思索地开口,声音略微沙哑,却一派风平浪静:“禀主人,雪雾刀自知欠主人良多,此次碧芒青影之事,亦乃当初吾等思量不周,还劳累主人险些送上一条性命。此番雪雾刀将碧芒青影真身还于主人,只盼望主人能够不计前嫌,好好对待他们……”他顿了顿,忽的恭恭敬敬对着座上二人磕了三个响头,再直起腰来时,头上已经是青紫一片,这是方道:“至于雪雾刀,情愿入世,纵不能为他们二个报仇,甚至不能杀了搅乱现世之人,但好歹,能为他们多找一个人陪伴便多一个人罢。”说着就要站起身来,也不看玉璇玑和琅琊允不允许,直直转身便要离去。
他这一席话,自称“雪雾刀”,显然是及其慎重,以至听来,条理倒也是分明,只是玉璇玑闻言却是皱眉,再看他的动作,冷着脸一挥广袖,一道白光闪过,竟是在薛悟离大门两步路远处堪堪拦住了他。
薛悟咬着牙转身,怒道:“玉璇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下直呼玉璇玑的名字,却不再叫她“主人”,显然是怒极。却见玉璇玑嘴角微微一扬,一抹冷笑在她的唇畔转瞬即逝,冷然道:“我倒还以为你想通了,结果想通了什么!说到底,你也就是脑子一热,你到底有没有考虑你这么做的后果?”
薛悟亦是仿着玉璇玑的样子冷然笑道:“后果?能有什么后果?我自孑然一人……”
“人?”玉璇玑截口,面上似笑非笑:“你……是‘人’么?”她特意在“人”这二个字上加重了读音,随手拿了茶杯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杯盖撇着杯中的浮沫,一时却又失去了喝茶的兴致,只又放下来,远远推开,却是放松了身体,靠到了椅子上。
薛悟被玉璇玑一番抢白,不由得转身死死盯着玉璇玑,从牙缝里挤出怒骂:“玉璇玑,你又有什么好说的!是!我不是人!那你呢?你……”
“我,不死不活,非人非鬼。”玉璇玑起身,俯视着薛悟,冷然道。
薛悟看着玉璇玑的眼色,只觉得身上一冷,仿佛数九寒冬却被人扔进了一个雪窟一般,连骨头缝都是冰冷的。顿时脑海里的怒火也被生生浇灭,心知玉璇玑此时心中必然也不舒服,却只能讷讷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影之死,我很抱歉。”玉璇玑合了合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等自觉心中慢慢宁定了,方才开口道:“只是,碧芒之死……却是为了让你有兵刃来杀我、为青影报仇罢?”
“我……”薛悟愣愣地看着玉璇玑,却除了一个“我”,别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璇玑叹道:“当时我自是有意祝你们化形、放你们离去,便是不想让你们卷入这日后的种种纠缠,也算是不枉费过去那段日子你们的帮助……可是,你们……”她说着,却又仿佛没了词,只是微微摇头,再看向薛悟的时候,眸子里一片清明,只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薛悟只觉得她的声音里不似命令,倒像是商榷,只是越是这样就越不知如何——诚然,他自己身为神兵利器,自有自己的一番神通,只是、只是……玉璇玑说的对,他说到底不过是神兵利器,连“人”都不是……这样的他,一旦死去,必然会归为原型,而到时……到时又该如何?
——而这些,如果是趁怒,他或许可以忽略……可是,现在,一旦冷静下来,他却没有办法不细细思考。
“……你,好好想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