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西民区灯火阑珊夜夜笙歌的热闹景象相反的是,东民区居民里巷中却是安静之极。
里巷的普通民众在经过白天一天的忙碌后,与士族等区的人们一样在亥时不久后便熄灯休息了。外边的热闹喧哗声仿佛没有丝毫传入这里,在月光冷冷清清地拂揽下,里巷显得一片清幽。
红歌在里巷所置办的小宅院——红宅,此时亦和其它里巷居民无所不同。红缨早早的将红烟儿哄得入睡后,便也哈欠连连的转回自己的屋子歇下。
守在红烟儿屋外的小丫鬟窝在台阶里,靠着门扉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熟睡过去。而屋内,原本早应该睡着的红烟儿却在这一时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慢慢坐起身来,红烟儿在黑暗中茫然的呆愣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
借着窗外月色的朦胧光线,红烟儿很轻易的从屋中梳妆台中的里格内找出一把不到半尺长的玉状小尺。
小尺通体洁白透剔,手感极佳,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红烟儿那肉嘟嘟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手爱怜地在小尺抚摸了半晌,然后小心地爬上一旁的椅子,站稳后不舍的将尺子放到月光可以全面照射到的书桌上。
将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红烟儿这才将小脑袋枕在桌沿上,出神的望着玉尺,仿佛那玉尺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吸引着她的全部注意力。
在这宁静清幽的夜里,月光朦朦胧胧泻入窗楹,将枕着桌沿的红烟儿衬得眉目如画、可爱异常。可是红烟儿并不知道这些,她那黑玛瑙般的大眼睛此时已经睁大,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玉尺,因为玉尺周身,正有许许多多淡淡地银白色光斑跳动着!
那些银色光斑仿佛一个个拥有者鲜活的生命,欢快而活跃的围绕在玉尺四周,在玉尺身上留恋一会儿后才仿佛不甘心的没入玉尺体内。此时的玉尺,仿佛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它散发着的奇异的魅力吸引着这些神奇的银色光斑,然后将徘徊于他周身的光斑吸入体内——就像是在吞噬。
红烟儿年纪幼小,并不知道玉尺的神奇来历和神异之处,但她却知晓眼前的玉尺与她有着很深很深的牵绊。尤其最近几个月,海中却总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玉尺需要初一晒日十五晾月,就像今天晚上一样,她便被一个淡淡地声音唤醒,告知她该晾玉尺了。
舒服的眯起眼睛,红烟儿可以感觉到玉尺在吸入银色光斑后的喜悦,所以她也无声的笑了。无邪的笑颜充尽是简单的快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玉尺不再吞噬光斑后,红烟儿才将向她传递出意犹未尽之感的玉尺拿到手里,小心的爬下椅子,没有声响地将玉尺放回梳妆台的小格子内,然后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床榻睡觉。
一夜好眠。
“烟儿,烟儿。”红烟儿睡的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一个熟悉的好听女音在不断地换着她的名字,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好一阵才想起来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是谁。
“大娘~”红烟儿撒娇般的唤了一声,然后自觉地拱进红歌的怀里,娇娇的道:“烟儿要摸摸~”
面对这么个玉琢般的童儿,不管红歌心中如何打算,现在在此刻,她的心是一片心软。
她将这滚进自己怀里的软软小身子揽住,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背部,心中想起这孩子小的时候因难产而烙下身子娇的毛病,怎么哄都不肯吃东西,她们没法子,只能胡乱的抚摸轻拍她的背部,这才让她慢慢进食一些食物。久而久之,她们用这法子将她哄习惯了,她也养成了一个要人撒娇摸背的习惯。
“你这皮猴子,日晒三杆都没有起身,睡性到是大。”惩罚性的拍拍怀中小童的背,却换来一个撒娇的磨蹭,红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起来了!今日我有闲暇,可要好好教教你舞蹈基本功,以前整日由着你包笔杆子在那儿练字念书,今后说什么都不行了。”说罢,想起红烟儿那些歪七扭八的字体,嘴角牵扯出一个抽搐的弧度:“也不知你由了谁的性子,一手《华碑帖》练得歪七扭八的,偏偏还一本正经认真无比,你这细胳膊软腕的,哪是拿笔的时候,也只有红缨惯着你,由你性子胡来。”
“烟儿喜欢。”红烟儿嘟着红润的小嘴,委屈的争辩一声。
“喜欢也行,只要你将我今天布置的作业完成,我便让你干自己的。”红歌拍拍她的小屁股,神色开始变得严厉起来,“好了,起来吧。”
红烟儿闻言,尽管不愿,但还是乖乖的从红歌怀中出来,任由红歌抱着她去浴房沐浴一番,然后带到红宅内的简陋练舞房进行一对一单独舞蹈训练。
红歌是红舞乐坊的坊主,凭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将一个偌大的乐坊撑起来,并办的有声有色,除了自身的交际能力出众外,出类拔萃的舞功与乐功也是功不可没。
乐器中,红歌精通的便有琵琶、皮鼓、玉箫、宣琴、奚琴、竹笛、秦筝、箜篌、笙、编钟等,舞种里,又会跳兵舞、羽舞、皇舞、剑舞、雅乐舞、掌上舞、盘鼓舞、胡旋舞、玉蝶舞、春樱舞和长袖折腰舞等等数种舞种。
这青州城里,有多少外商士族和官员因红歌的乐舞而痴痴迷恋红歌,又有多少人愿意为看红歌一舞而散尽万贯家财。若红歌不是出身官妓,世人定会赞她一声乐舞大家。这也是红歌怎么能将红舞歌坊从一家小型乐坊而在短短五年内发展起来的重要因素。
可惜,或许是天分的原因,红烟儿除了在乐器上还有几项能传承红歌的技艺,可在舞蹈这一项,真真是没有多少的天分可挖掘。
抬眼瞪一下那在舞房一角含着两泡眼泪想流又不敢流的、努力练功的白玉般的童子,红歌抚额叹息。
或许是年龄太小吧……红歌这么自我安慰着。
看来是自己的心态急躁了,这个孩子年纪尚小,而自己,又太过在乎那玉尺的传说了——难道持玉尺出生就真的是全才么?!不,不,得放慢步调红歌……切忌急躁……
“大娘,烟儿腰儿痛痛,腿儿酸酸,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再练?”在一盏茶功夫前才刚刚休息过的小童子用那软软的、撒娇般的声音委屈的央求说道。
红歌脑海中那根名为冷静的弦“绷——”的一声,断了。
“不行!你给我好好练!胳膊绷紧了!腰置的壶给我顶稳了!你要是给我坚持不了这么一时三刻,就仔细你的皮肉!——不,你那些碑帖和笔杆子就都别想要了!”红歌怒喝一声,吓得红烟儿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红歌扭头不看她,红烟儿见红歌是铁了心的要她好好练基本功,幼小的心理也知道自己的撒娇和央求都没用了,只好认认真真的完成任务——她还不想自己的心肝宝贝们遭殃。
如此过了一个月多,红烟儿在红歌的教授督促下,原本就不甚好的基本功竟然已经可以达到红歌所定的中级标准。想想也是,这个时期的孩子身形是最可塑的,若不是红烟儿总在这方面偷懒耍滑,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
“烟儿,做我们这行的,基本功是一切舞蹈的根本,就像你练字时腕力的重要性一样。我们歌妓这行当若不努力地做到最好、最优秀,就不会有活路。这可不比文人们的行文写字,他们的字写不好文章做不好顶多是没有饭吃,可我们,只要手艺不精,别人就会欺辱到我们头上,然后渐渐地像蝼蚁一般被其他人随意碾灭。”红歌一边帮红烟儿揉着拉伤的筋骨,一边柔声的说:“说其它的,你年纪小也不会明白,你只要记住一点:不管什么时候,基本功都是重中之重,所以你一定要将基本功揉入你的骨血,每天都不可落下。懂么?”
“嗯。”红歌说的一些话红烟儿似懂非懂,但是却把红歌说的话一字不拉的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记性奇佳,就算是不经意的记忆都不容易忘却,更何况是红歌对她语重心长教育。
“大娘,烟儿想二娘了,二娘最近怎么都不来?”红烟儿动动小细胳膊,看到床榻一角用绳子打下的绳结,想起那个比大娘更疼她、送来不会逼她练功的二娘红缨已经许久未见,一张如玉的小脸上顿时满是思念。她渴望的看着红歌,扳着小指头数:“烟儿打了十六个结,这十六天里二娘都没来。”
红歌也看到了床头搁置的麻绳,心中一软,手上手捏红歌小腿的力道越发轻柔,轻柔漫声解释道:“你二娘最近在练习一个新的舞蹈,颇有难度,这些天都在歌坊中苦练不缀,这才没时间回来看你。”
红烟儿闻言嘟嘟嘴,满脸的失望。
这时,突听屋外传来“碰!”的一声,然后是慌乱的脚步,紧接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少女一把推开红烟儿房间的木门,在红歌沉下来的脸色和红烟儿好奇的回望中,声音急促而慌乱的尖声道:“姑娘!乐坊——不!红缨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