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杀害先夫,乃民妇亲眼所见。当日周尧乔装改扮,翻墙而入,而后偷偷潜入书房之内,用匕首捅死先夫,被民妇撞见。周尧以小儿清辉之性命相要挟,扬言若民妇若敢轻举妄动,将他杀害先夫一事宣扬出去,便让吾儿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这些年来,民妇在其身边虚与委蛇,苟且偷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找到证据,指认杀人凶手,告慰先夫在天之灵。皇天不负苦心人,民妇找到了周尧与越山之主私相授受的往来信件和他贪赃枉法的账簿,恳请国士大人为民妇做主,令先夫得以瞑目。”何夫人说着便从袖口中取出一沓书信和一本账簿,举过头顶,等候越国士查验。
“呈上来。”越国士命人将何夫人手中之物取来。
可待罪证到了手中,越国士却丝毫没有一观的打算,只是将其托于掌心,掂了又掂,硬是不肯将其稍稍翻阅一番。
而被自家夫人指认为杀人凶手的刑部尚书周大人却似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神,精神颓靡,更没有如之前一般极力砌词狡辩,只是喃喃自语着“虚与委蛇,苟且偷生,虚与委蛇,苟且偷生……”这八个字。
“周尧,杀害朝廷官员,勾结越山之主,与其狼狈为奸,贪赃枉法,这罪你是认还是不认?”越国士将手中的所谓罪证尽数砸向双目失焦,形似傀儡的刑部尚书,一时间,纷飞的信件若漫天飞花般,洋洋洒洒落在了周尧身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沉寂良久的周尧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而后乖乖俯首认罪,“何清风确为罪臣所杀,所用凶器正是这把匕首。而此把匕首也确为越山之主乌狄所赠,为的是收买周某为其监视朝中众臣动向。二十三年来,吾与乌狄通信五十六次,传递大大小小的情报不下百条,收受金银器皿,珍稀财宝三十二件,银票五百万两。罪臣周尧,自知罪孽深重,然罪不及家人,周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望国士大人放过罪臣家眷,望诸位能善待周某家中之人。”
刑部尚书家中上无高堂,下无幼子,这家眷一词正经说起来也就周夫人一人而已,其拳拳用心昭然若揭,于是众人听罢他的一番自述本是义愤填膺,可听完他的请求后又讷讷无言,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准了。刑部尚书周尧,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罪不可恕。俗语有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本国士判周尧腰斩之刑,立即行刑。”越国士见周尧已认罪,应了他的请求后也不含糊,直接便下令将其处决。
刀斧手是现成的,刑台也是现成的,越国士的命令一下,便有侍卫将周尧拖至刑台之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是囫囵个的周尧便被实施了腰斩之刑,一刀两断,一命呜呼了,而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未反应过来。
当先尖叫的是一位妇人,而后便紧紧捂住身边幼儿的眼睛,嘴里直念“阿弥陀佛”。
之后便有许多人清楚地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眼底纷纷浮现出惊恐的神色,看向越国士的眼神也不禁有些瑟缩。
正在众人惊恐不已时,眼见丈夫被杀的何夫人,却跟个没事儿人一般,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何青辉,那一眼极其温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还未等何青辉看明白,她便向着刑台缓步而行,到了被一分为二的周尧身边,慢慢地跪在了刑台横流的血泊之中,轻柔地将他圆睁着的双眼合上,而后便久久没了动静。
直到一道不属于周尧的血流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大家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待侍卫反应过来时,仅剩一口气的何夫人,向着越国士的方向说了一句“生同衾死同穴”便撒手人寰,闭上了她含泪的一双眼。
何夫人,或者说是周夫人自杀了,死在了周尧身旁,用的是那把周尧用来杀害她先夫的匕首。
“找个僻静的好地,把他们夫妻二人合葬了。”越国士这般吩咐到,也算是全了周夫人的心愿。
何青辉也跟着领了国士命令的侍从一同离去,送他多年未见的母亲最后一程。
父仇得报,却永远失去了母亲,这场官司的胜利对于何青辉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悬而未决的疑案终于被迫,杀人凶手也被就地正法,按理说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但谁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以悲剧收尾,如此结局,众人始料未及,因此大伙都有些恹恹的,议论之声也少了许多。
越国士雷厉风行的做法的确有些骇人,但场上之人均未提出异议,仅有一人,始终在找茬。
“越无霜,周尧是堂堂越国刑部尚书,乃朝廷命官,即便他有罪,也要经过三司会审后方能论罪定刑,岂容你这般草率便了结了他的性命,天理何在,王法何在,你置越国国法为何地?”国主帝纣拿国法说事,指责越无霜独断专行。
“周尧活得已经够久了,他多活一日便是对国法的亵渎,是对越国为官者的谴责。再者说了,越国国法中有一条写明重案,悬案,冤案当以非常之法行之,本国士这是依照事急从权之理,并未越矩,更不曾枉法。说来也巧了,本国士近来刚从越山搜得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便是一个上锁的盒子,需要特制的秘钥方能打开。据越山上的侍从交待,这盒子里装的都是乌狄与朝中一些大臣往来的信件,可这钥匙却恰巧丢了,本国士找了许久仍是毫无踪迹。不过,没关系,魏老识得天下宝物,定能将为本国士解忧。怎么样?若诸位大人仍对本国士的决断有所质疑的话,那本国士今日便请魏老当着大伙的面开了这盒子,也好证明周尧供认不讳,本国士没有冤枉好人,如何?”
话音落罢,越国士便有意让侍从将一个巧夺天工,制作精巧的盒子交给仍在人群中的魏老。
瞬间,数十道迥然有神的目光射向那个盒子,那炙热的程度似乎都能将盒子灼穿,其中不乏在场的官员们。
有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甚至已经开始偷偷地拿袖子擦拭额间不断涌出的冷汗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看向盒子的目光中,有一道较为特殊,不同于他人的好奇或惊恐,这道目光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是贪婪与不甘。
“另一样东西是什么?”满面不虞之色的国主帝纣出声,问出的问题却与此时进行的事全无关系。
越国士并未搭理看起来好奇心甚重的帝纣,只是叫停了捧着盒子的侍卫前行的脚步,让他将盒子拿了回去。
拿到盒子的越国士眼睛都没眨一下,倏地一扬手,便将盒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刹那间,带有自毁装置的盒子便被火焰吞噬,没过多久便化作了灰烬,里面的所谓书信也付之一炬,变作了烟与灰。
越无霜接盒,毁盒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没来得及表达自己对此事的想法。
“手滑了,没接稳,盒子是毁了,证据没了,真可惜。”话虽如此,越国士的脸上却并未表现出半点遗憾的神情。
反应过来的众人,觉得可惜的有,觉得遗憾的有,觉得松了一口气的也有,但他们在想些什么,越国士半点也不关心,在毁了重要物证之后,她又开始了结另一件事,便是越山之主私拐民女一案。
“何清风结案,如有异议,概不受理。本国士从越山之上得到的另一样东西便是乌狄的记账簿,上面详实地记录了这些年来他接到越山上的女子的姓名,上山日期,死亡日期以及她们都来自何处。每一个女子颈间都有一块儿铜牌,上面的数字对应的名字都可在这本记账簿中找到,各位父亲可将各自的女儿领回去安葬,车马费一律由国库支出。乌狄虐杀女童案,本国士判决如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命乃人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乌狄不仅残害百余名女童身体,更夺人性命,害得百余家庭承受骨肉离散之苦,造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天理不容,罪不容诛,许苦主之父鞭笞乌狄及其同伙尸体,令他们身受万鞭加身,烈火灼烧,粉身碎骨之刑,即刻行刑。”
侍从将鞭子发放到每一位农人手中,一时间,血肉横飞,挥动鞭子的啪啪声不绝于耳,于是帝都的百姓共同见证了百位父亲的沉痛,见识到了越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刑罚,由越国士首创的万鞭加身之刑。
此刑罚进行到后来,百余位年过半百,流血不流泪的农人都流下了眼泪,为他们女儿还未绽放便已然凋零的悲惨命运,是他们彼时无能为力的宣泄,亦为他们此刻大仇得报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