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渊并未注意越无霜的幼稚举动,如若不然,他定是要大肆嘲笑一番她的多此一举。
而越家丫头见白家大少爷似乎没在意她的动作,仍觉得不放心,便小心翼翼地将瓷盘再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只是这一次,白望渊仍是没有注意到,他随手将被他摧残的瓷杯碎片扫到一边,全然不在意他那被杯中之水浸湿的衣袖,只因他的全幅心思都在方才那件事上。
“发生了人命案,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难道就没有人看见这等惨剧的发生,薛浩他当真以为他可以只手摭天?当时应该有不少人在场才对,总有人良心未泯,愤愤不平,他真的以为他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他当那些人都眼瞎还是耳聋了呢?就算有人会畏惧他的权势,但不是人人都会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的,世间还有公平正义在,人心有的不仅仅是退缩和惧怕,还有胆识和勇气。他不可能震慑得住所有人,肯定有那么一个人敢站出来,指出让他做的恶事。薛浩他胆敢纵容手下的爪牙肆意伤人,甚至剥夺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他就要付出代价,必须要受到他应有的惩罚。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是千年不变的定律,没人能够打破。世上虽有十恶不赦的恶人,但最不缺的就是正直之人。”
白望渊越说越激动,紧紧攥着早已湿透的袖子,尽管气愤不已,但他心中仍然坚信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真理,仍深信着人心底尚有最纯粹的良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是啊,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正直之人,那老农便是其中之一。亲朋邻里都奉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而已,区区平民百姓,怎么跟权势滔天的贵人相争,自古民不与官斗,大部分人都让老农不要自不量力,螳臂当车,拿着鸡蛋去碰石头,毕竟命只有一条,活到老农这个年纪,更应该惜命才是,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无霜的话还未说完,听到此处的白家大少爷已经忍不出插话,话中是满满的气愤。
“这些人怎么能这般目光短浅,简直大言不惭,丢了性命的又不是他们家什么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倒是可以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说风凉话,可他们怎么就没想过,死的是老农家的女婿,是他的至亲之人,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婿,为了救他,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被打死,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他们有想过老农是什么感受吗?平民百姓怎么了,平民百姓就不是人了吗?平民百姓就活该吃苦受累,就该打掉牙齿和血吞吗?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说得倒是好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命关天,这是可以说说就算了的事吗?岂有此理。”白望渊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话说到最后,情绪难以自抑,竟然成了怒吼,而那怒吼的对象自然就成了在场唯一的一个人,也就是坐在他对面的越家大小姐越无霜。
“他们说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自古民不与官斗,老农无权无势,拿什么和目无王法之人说理。或许弄不好还会惹祸上身,殃及家人,明哲保身也不失为一种比较明智的选择。伸冤这件事在平民百姓的观念中,就等同于麻烦,没人会想要平白无故地掺和进去,如果成功的话,那还好说,但如果不成功呢?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接连不断的麻烦和驱散不了的祸患。而伸冤这条路,何其艰辛,多数还未出发便已夭折,过程中间的挫折与困难数不胜数,可想而知,能一路走到底的人少之又少。而平民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安稳踏实的生活,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无病无灾,因此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招惹官司,因为官司等同于麻烦在他们的固有观念中已然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撼动的。人,本就是极怕麻烦的,谁会无缘无故地去自讨没趣,主动招惹祸患,谁不惜命呢?那些奉劝老农别强出头的亲朋邻居说到底也是出于好心,顾及到老农的身家性命,是为了他好。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反对老农,还有一小部分的人站出来支持老农,鼓励他去为无辜惨死的女婿讨回公道,毕竟他那个热心真诚的女婿平时帮了这些邻里不少的忙,还是有人记着、念着他的好的,他们不仅尽心尽力地料理那个女婿的后事,甚至愿意将自己仅有的积蓄拿出来资助老农的伸冤,为替老农那死去的女婿讨回公道出一份力,尽管不知结果会如何。为了那点微薄的希望,哪怕仅仅只有莹莹之火那般弱小,也要拼尽全力,明知不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想想,觉得有着这种孤勇的人真是既可笑又可悲,人啊,有些时候真是愚蠢啊!”越无霜不知想起了什么,发出了好大一通感慨,一声嗤笑脱口而出,嘲弄之情显而易见。
白望渊一听她这话,眼底的小火苗噌噌噌地往出冒,眉头拧成了连绵的山丘,脸上也写满了不服,他一个向来崇拜侠义之士,秉承正义凛然之风,坚信光明的人怎能允许任何人用任何不堪的言语来玷污他一直以来的信仰,污蔑与他有着相同信仰的人?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哪怕说这话的人是他最疼爱的越家小妹,哪怕越家丫头可能不是有心的,哪怕被说成愚蠢可笑的那些人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也不会允许无霜用这般鄙夷的口气说起他们。
“你这个臭丫头,人家那叫正义,正义你懂不懂?什么叫可笑,怎么能说是愚蠢呢?若是世间没了这些你所谓可悲的人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维护正义,那得变成什么样,人情冷漠,世风日下,事不关己便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人路见不平,做坏事都可以光明正大、无所畏惧,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冷漠的世间,丫头你能想象得出来吗?我光是想到都觉得可怕。”为了突出恐惧的感受,配合他此刻的情绪,白望渊真的露出了心有余悸的模样,还挺唬人的。
可惜,被说教的越无霜压根儿没在看他,自然也不可能看见他装得那般用力的害怕的神情,直到他再也维持不住,越家丫头都没有大发善心地赏给他一个眼神,他的努力白费了。
其实,越无霜对白望渊的话还是有所反应的,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那笑里有说不出来的意味,不是嘲笑,没有打趣,有的只是令人心塞的悲凉之感,不过白望渊没看见罢了。
“是啊,可怕,很可怕。”越无霜虽没能看见白望渊好不容易假装出的惧怕,但她还是很给面子的附和了一下,白家大少爷有多固执,越无霜深有体会,若是不这样铁定会被烦死。
“算你这丫头还有些良知,你也知道若是世上的人没了热血,没了孤勇,结果会很可怕吧。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了吗?”尽管被忽视了一小会儿,但越无霜“诚恳”的态度还是令白家大少爷很满意的,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越家小妹能应和一下白望渊之前说的话,已然很给他面子了,一时的忍让不代表她要顺着白家大少爷的每一句话,幼稚又可笑地答应他说的每一件在她看来愚蠢至极的事。
越家大小姐赏了白家大少爷一记白眼,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方才未尽的故事。
“老农本身就是十分固执的一个人,失去了那样好的一个女婿,大女儿在家日日以泪洗面,全家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愁云惨雾,这等境况之下,他毅然决然地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状告杀人凶手,请求为民做主的清官大老爷来惩治薛浩这个恶人,替他女婿伸冤,还他一个公道。一旦下定决心,老农必定是要将事情圆满地完成的,否则不仅对不起为他而死的孝顺女婿,对不起刚刚过上幸福生活的大女儿,还无颜面对仅有一个独子的亲家。老农的脾气说得好听了便是执着,说得难听便是武断,什么事只要他想做,那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死不休的。于是,这老农怀着满腔冤情前往刑部衙门,不想心中的委屈还未来得及说出来,便受了杖刑,奄奄一息地被扔了出来。可他还是没有想过放弃,找到了老头子,看着大恶人薛浩在公堂之上吃瘪的猥琐模样,老农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曾想,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可以圆满结束之时,家中传来了噩耗。老农的家人被薛浩给控制住了,为了家人的安全,他不得不在公堂之上装疯卖傻,矢口否认之前说过的话。”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