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虞乐,今年十九岁,再过一年便二十岁了,到了可以行成人礼的年纪,行了成人礼,便可以跟队里其他人一样有一把他自己的专属武器,那武器上将镌刻着他的名字——虞乐,安全无虞的“虞”,平安喜乐的“乐”。
其实他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他原来的名字因为太久没人叫了,连他自个儿都忘了他本来那个不知道谁取的,土里土气,一说出来准会被人笑话的名字了,他只记得他原来的名字很普通,普通到阿猫阿狗都跟他同名,可如今不会了,他再也不怕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再也不会因为俗气而害得他被人嘲笑,他叫虞乐,是小主公亲自为他取的名字。
虞乐是个孤儿,从懂事起便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饿了就学身边那些比他大的人一样,捡别人不要了的剩饭剩菜吃,可他的年纪实在太小,力气更小,抢不过那些比他年纪大又比他壮实许多的大人,每天能吃上一顿半饱的残汤剩饭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幸运了,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两口,实在饿得狠了,也只能喝喝凉水充饥,所幸城外的小河里水多的是。
可喝水虽能止一时之饿,顶得了一会儿的饱,却无法代替饭食带来的踏实感,他喝完了水,没过多久,仍然想要吃东西,吃带着甜味的凉米饭,吃硬邦邦的馒头,而且是更想,光喝水治标不治本,可他只能喝水,觉得饿了就喝水,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他喝水,别人喝水的时候他也跟着喝水,不停地喝水,长此以往,小虞乐饿得瘦骨嶙峋,跟条烧火棍似的,骨头之外看不出哪里有肉的痕迹,整个人就只剩一张皮包着了,如果大一点的风吹过来大约都能把他给吹跑了。
连续几日都没能吃上一顿半饱的饭,小虞乐觉着自己的眼皮不停地打架,浑身没有力气,手里的碗就跟块大石头似的,他都快拿不住了,别人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就觉得周围有一大堆苍蝇飞过来飞过去,在他耳边嗡嗡嗡地吵个不停,他记得明明早上喝了一大罐凉水,怎么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就饿了,平时半罐水都能让他顶过大半个上午,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事都不对劲,大早上的,他分明是刚刚才睡醒,怎的又想要睡了,他忽得想起一个字来——“死”。
他知道死是怎么回事,跟他一起捡剩菜剩饭的大人曾经说过,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再也不会喝水了,再也不会吃饭了,他们那个破庙里,每过几日,便会有人死去,他偷偷看过死去的人,觉得他们就是睡着了而已,他还轻轻地拍过其中一个的肩膀,想要叫他起来,不然就会被破庙里的人扔进土里埋起来了,可是那个人没搭理他。
正当小虞乐想到这儿,忽然闻到一股子香味儿,是食物的味道,是他很想要吃却从来没有吃过的那种食物的香味,是他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吃到,让他光是想想就能口水直流的美味,他努力地睁开眼,想要再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用尽全身的力气,瞪大了双眼,他看到了,他在梦里梦见过的食物,此时正被一个脸白得像冬日里下的雪一样的小孩手拿在手里,不少的白气从那个很漂亮的食物上钻出来,小虞乐觉得那个食物那么香,那么从食物上冒出的白气肯定也很香,肯定很好吃。可他却看见拿着漂亮食物的那个小孩儿居然将白气吹走,而那白气被那小孩儿一吹,就不见了。
小虞乐多想对那个不懂得珍惜那美味白气的小孩儿说,如果他不喜欢那个白气,可以把它们给他,他喜欢。
那个小孩儿还在吹白气,鬼使神差的,小虞乐居然真的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小孩儿的面前,若是在以前,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他听身边的大人说起过,如果他们动手抢那些穿得好的人手里的食物的话,会被那些人打死的,活活打死,没被打死也会很痛很痛,而且会痛很久很久,喝水会痛,吃饭会痛,连睡觉都会痛,小虞乐最怕疼了,所以他一直没敢去抢别人手里的东西,他知道会被打,他不想不打,但今日他不怕了,因为那食物的香味实在太好闻了,虞乐觉得自己是被那味道拉到小孩儿身边的,可他没有说他之前在心里说过的那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伸出手去,一把便抢过了小孩儿拿在手里的食物,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那味道果然跟他想的一样,香得很。
小虞乐原本觉得自己闻过这个食物的香味便足够了,可将做梦都没得到过的食物拿在手里之后,他又不想就这么白白地放过品尝一回美味的机会,他觉得自己抢了那小孩儿的东西,肯定是死定了,反正抢都抢了,还给他也已经来不及了,既然他都注定要死了,在临死之前,能尝一回破庙里的人都没有吃过的美味,他觉得也值了。
那便吃吧,这般想着,小虞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漂亮的食物,凑近嘴边,舍不得吃得太多,便小小地咬了一口,又舍不得吃得太快,于是将那跟指甲盖一般大小的一小块食物含在嘴里,让它自己慢慢融化,瞬间,一股他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味道将他的嘴巴填得满满的,他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感觉不到饿了一般,整个人都精神了,也有了力气。
方才的小虞乐被食物的香味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同样也是食物的味道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让他清醒了一些。
预料之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找回了一些感觉的小虞乐大着胆子睁开紧闭的双眼,瞟了一眼那个被他抢走了食物的小孩儿,却发现那小孩儿没有跟他见过的其他被抢了食物的人一样恶狠狠地瞪他,而是直直地看着他手上的食物,小孩儿亮亮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手里的食物,那渴望的眼神让抱着必死之心的小虞乐很不好意思,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人家明明吃得好好的,是他抢了人家的食物,害得人家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小虞乐想这小孩儿肯定是跟他一样,很饿很饿了,因为他在自己身上见过这种眼神,那日他没吃过一点东西。
抢了人家的东西,如今想要还给人家,可小虞乐不知道小孩儿还会不会要,他身边的那些大人也没有告诉过他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因为那些大人总是告诫他不要抢别人的东西,肯定会被打死的,可他今日抢了这小孩的东西,却还好好地站在这儿,这本来就是极不正常的事,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小虞乐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小哥哥,这个杏仁雪花糕好吃吗?可以分我一点吗?我还没尝过呢。”这时候,那小孩儿说话了,很有礼貌。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小虞乐忙不迭地点头,本就是他抢了人家的东西。
狗哥是破庙中的老大,什么都知道,他曾经说过穿得干干净净的人最不喜欢被人弄脏衣服,小虞乐想着食物也是一样的吧,于是他仔仔细细地挑挑拣拣之后,将那块杏仁雪花糕上看起来最白净的一块儿掰给了那小孩儿。
“谢谢哥哥。”那小孩笑眯眯地跟小虞乐道过谢后便开吃了,他两三口便解决了分给他的那块,然后他抬起头看小虞乐没吃,便开口提醒他,“哥哥,越姐姐说杏仁雪花糕冷了就不好吃了,你要赶紧吃。”
“哥哥,你吃,你快吃。”小孩儿见小虞乐仍是没有吃的打算,便踮起脚来,托住他的手,帮他把糕点送进了嘴里。
而小虞乐看着那双白嫩的小手覆在自己满是污泥的手上,惊得将嘴里的糕点囫囵个地吞了下去,好不容易到手的美味,结果他就只吃了一小口,可他还没来得及惋惜,脑子一蒙,两眼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这样,虞乐进了那小孩儿的府邸,有了“虞乐”这个名字,后来又加入了卫越队,成了身穿赭甲玄衣之人中的一份子,而那个小孩儿成了他的主公,给了他做梦都不敢想的额生活,让他得以丰衣足食,再也不会挨饿了。
虞乐因在卫越队里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大伙都喜欢支使他做他们自个儿不愿意做的事,像打听八卦这种事平时都是他负责的,这一回被推出来问头儿问题,他自认倒霉,知道躲也躲不过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他都得受着,便鼓起勇气将问题问了出来,得到的答案不仅没能消弭他的好奇心,反而使之更胜,他很想知道统领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和小主公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小主公将这个人看得这般重要。
正在他想要再接再厉,问出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未问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