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巷子里没有半个人影。
孙益然蹲坐在巷子口,点了一根烟,猛地吸了几口,慢慢地又吐出了几个烟圈。脑海里又响起了礼花的爆炸声和人群沸腾的声音,还有…还有她,她牵着另外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们就站在那,手牵手,握得那样紧。徐少枫背对着他,女孩却是侧着脸的。她的头发散落在两肩,被风吹的飘扬起来,眼神执拗而温柔,只朝着一个方向望。可是风再大,他还是看见她在最后礼花高飞时一张一合的嘴。
那是四个字,一句话。
我,喜欢,你。
她说的话,徐少枫没有听见,可是,他听见了。
就在那一刹那,孙益然骤然看见夏筱欣喜的心情转化为一种特有的愤怒。他邀请她来看烟火,知道她不乐意,甚至当面回绝了他,知道她很可能是不会来的,还是在拥挤的广场里时时搜寻着她的身影。
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心中的酸涩开始泛滥,头疼欲裂。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有了这种感觉?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感觉都是那么莫名其妙,毫无理由,那么迷茫,却依然真实。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闹着,渔人码头永远是那么热闹。他怀里柔软的身体——身材妖娆,眼神魅惑,难道不比她好?
“我们换个地方吧。”柔美的要滴出蜜的声音,一双手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的脖颈,孙益然把酒一饮而尽,魅惑的笑荡在了嘴边,眼睛里满是熏染的欲望。
他跟她在黑暗的停车场里纠缠,气息混乱,耳畔全是她细细的呻吟声,他在唇齿间迷离,他在欲望中放肆,怀里的温香软玉在畅快的扭动,他想,自己现在应该是快乐的,至少,他的身体很快乐。
迷离间,亲吻的力度慢慢变大,他感到自己的背上有一双手在游曳,长长地指甲摩挲着他的炙热的皮肤,带着舒畅的快感。他眯起眼。双手捧着她的脸,眼前浮现了另一张雪白的脸,双颊还有淡淡的红晕,脸上的那双眼睛睁大了,他在那双眼睛里寻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嘴角逸出了两个字,“夏筱…”
“什么?”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雪白的脸消失了,嘟嘟扬起的红唇娇艳欲滴,孙益然徒然放了手。他转过身,抹了一把嘴,坐在了地上。
“你走吧。”
“搞什么呀?!”本来热情似火,现在骤然冷若冰霜,女人火大的踢了他一脚,郁闷万分,蹬着高跟鞋一路骂骂咧咧的走出了停车场。
他想,他只是突然间,没有了兴趣。
走着走着,又走到了这个巷子,孙益然掸了掸烟灰,正起身准备离去,巷口传来一阵刹车声。
夏筱急急忙忙的把钱递给司机,准备下车,却被司机叫住:“哎,姑娘,你不用付钱了,刚刚你男朋友付过了。”
夏筱一怔,男朋友?大约是把徐少枫当成她男朋友了,今天是除夕,很多情侣都会在时代广场守岁,想到这,脸又烫了,并不作解释,拿着司机递过来的钱,说了声“谢谢”。
下了车,夏筱感到彻骨的寒冷,已经很晚了,说不定母亲等急了,得赶快回去,想着,脚下的脚步加快了起来。
前方模模糊糊,风太大,夏筱只能半张着眼,突然身旁掠过一个黑影,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筱已经被死死的摁在墙上,对方的力气很大,双手被挚在一起,动弹不得,还没等到夏筱哭喊,她的嘴又被牢牢封上了。
来人给夏筱的吻并不是浅尝辄止,带着浓浓的侵略性,夏筱闻到了酒气,被强行撬开的牙关伸进来一个滑溜溜的东西,追逐着她的舌头,仿佛是在与她嬉戏,嘴唇有规律的在她的唇上辗转,夏筱只觉得整个大脑缺氧,来不及思考任何事,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角的泪早就像断线一般滚落下来。
夏筱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她以为自己遇到了街区附近的流氓,身体不住的颤抖,本能的害怕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她该怎么办,她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徐少枫,他的脸上还带着分别时的微笑,澄澈透明。
孙益然解释不了自己失常的行为,看到她从出租车上下来,面带红晕,很显然她今晚过得很好。心中的怒火又升了上来,他把她摁在墙上,粗鲁的吻着她,然而过了不久,却触到脸上一片冰冷的滑腻。
他的头脑醒了过来,他在干什么?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没有他熟悉的微笑,没有他熟悉的冷漠,也没有他熟悉的害羞,只有惊恐和不安,身体惴惴的发着抖,紧紧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他松开了手,嘴唇也从她的唇瓣上抽离了出来。
夏筱感到对方松了手,她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勇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脑袋飞快地转着,她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对付色狼的绝招,小腿抬起,用力的朝着对方某个部位踢去,在对方“哎呦”一声倒地以前,加大力度推了他一把,飞快的跑了出去。
夏筱疯狂的跑着,她不能被追上,一路的建筑物就像虚无的景象飞快的闪了过去,她不停的摆动着手臂,头发散落在空气里。
孙益然这下受的伤可不轻,靠在墙上休息了大半,呻吟了许久,还是疼得厉害。过了些时候,身下变得又涨又麻,孙益然又担心了起来,该不会是真的这么倒霉,被踢残废了吧?心里不断咒骂,这个女人平日里看上去文静纤弱,没想到发起狠来这么恐怖,这一脚,差点要了孙家的命根。
过了些时候,身下减轻了些涨感,他才慢慢站直了身,她逃跑的方向早就没有了人影,出了神的摸着嘴唇,仿佛刚才的温暖触感还留在唇畔,又傻傻的笑了起来,她应该是初吻吧,忘了身下的疼痛,想想自己又占了个大便宜,不由得多摸了几下嘴唇,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诡异的大笑声在空旷的街道里极为乍耳,引起了远处成群的狗吠,人狗声交杂,更让夜色浓重的街道沾染了几分恐怖。
身后的人没再追上来,夏筱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没敢多做停留,刚要抬起脚,就听见身后远远的猥琐笑声,一整头皮发麻,吓得她又狂奔了起来。
----------------------------------------------------------------------
墙壁上的圆形摆钟已经指向了五字,“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如最古老的咒语,缓慢而精确,敲击着人头皮深处最敏感的神经线。穆晓婉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摆钟——那是徐少枫的祖父留下来的,年份已久,那是最古式的一种钟,钟罩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兰花纹,檀木红的色泽光亮如新。
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不堪的身体早就没有了半分力气,懒散的倚在沙发靠座上,愁绪却源源不断的朝她扑了过来,向来听话的儿子迟迟未归,只叫她心里发紧。
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金属声,穆晓婉精神为之一振,歪着的身子又正了起来。
徐少枫走进了门关,看到母亲一身绿绸旗袍坐在沙发上,便知逃不过去,老老实实的问道:“妈,你怎么还不睡?”
穆晓婉一脸正色,怒道:“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室内的暖气开得极足,几扇落地窗上排满了密密的水珠,从窗顶一直落到窗栏,几株兰花的叶子也沾上了水气,闭着的花瓣上隐隐有着露珠。
走了几步,就热了起来,徐少枫脱下大衣,陪笑道:“妈,你今天这身旗袍真好看。”
穆晓婉不为所动,一双凤眼睁着,抱紧了手臂,“少跟我打哈哈,今天去哪了?”
“没去哪,就跟阿然在时代广场走了走,闹晚了,好不容易打了车回来。”徐少枫快步走到沙发前,又加了一句:“妈,你穿这身旗袍是真的好看。”
穆晓婉眉头倒是松开了,还是放松语气,头偏了偏,额前的一丝头发掉了下来,“妈跟你说了多少遍,出去是可以的,晚了叫老杨去接你,你总是当耳旁风。”
杨叔为人勤快,人前人后工作都是刻苦的,平时接送他们母子都是妥妥当当,可是今天是除夕,总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徐母无非是担心他的安危,徐少枫走到穆晓婉身后,给她捏起了肩,“妈,别生气了,生气多了长皱纹,来,忙到现在了,我给你捏捏。”
穆晓婉刚刚陪同徐覆鑫参加年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上衣服,一晚上的应酬,早就疲惫不堪,见儿子主动讨起了好,怒气早就消了大半,一身的旗袍散着幽绿的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肃穆的气势。
徐母道闭目,说道:“你最近总是不参加年会,今天你林伯伯还问到你,姿言也来了。”
徐母口中的林伯伯便是靠外贸生意发家的林祺堂,短短几年,林祺堂的凯运不仅包揽了X市的进出口生意,连在国外的子公司都已经上市,可以说是风光无限。林祺堂有一独生女林姿言,比徐少枫小一岁,两家常有来往。徐少枫不乐于参加那些形形色色的宴会,对徐母口中叫的甚为亲热的姿言没有多少印象。
“是嘛。”
见儿子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徐母又试探性的问道:“姿言也是你们学校的,你见过她没?”
“不知道——也许,印象不深,她长得是圆是扁我都记不清了。”徐少枫专心的给母亲捏着肩,母亲脖颈上镶着一圈细致的水钻,印的是牡丹,华贵不失文雅,这件旗袍确是上品。
穆晓婉见侧边没撬动,便不再做声,母子俩各怀心事,一时无话。
穆晓婉仔细盘算,那个姿言说不上漂亮,生的端庄大方,也是个文静的人,按道理来说跟小枫是合得来的,重点是小枫念完商科出来,在X市,大小公司都与凯运有合作关系,若是小枫能在凯运谋得一席之地,便是再好不过。现在有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决不能白白失了。
伸到肩上,握住了徐少枫的手,穆晓婉说道:“儿子,明晚你父亲做东,你林伯伯孙伯伯都是要来的,你记得晚上跟我一块出门,好好准备,这几位都是你的长辈。”
听着话里话外的关照,精明如母亲,一场聚会都要打算的如此细致,徐少枫多少猜到些,低声回答一句:“知道了。”
穆晓婉起了身,回头对儿子交代道:“你明天就不要再出门了,我给你选几套像样的衣服。”
徐少枫最烦那样的场合,又不想拂了母亲的一片心意,还是应了声。
穆晓婉笑了,儿子一向乖巧听话,除了性子别扭些,就是太过沉静,缺了些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动力。从小到大,课业上从未让穆晓婉操过心,常看见也是他捧着一本书旁若无人的读着。穆晓婉想过,必须为儿子铺一条好路,依他的性子,恐怕也是跟他父亲一样,黄牛一头,逢迎之事从不上心,到了前年,才升上了局长,还是自己在奔走于背后人前,出了多少力,才换来徐覆鑫一纸调令。
“快上去休息吧,明天跟我一块出门。”穆晓婉丢下一句,便独自上了楼。
徐少枫目送母亲离开,又转身坐了下来。
沙发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羊毛毯,棉绒绒的,坐下去是很暖的的,上面还有母亲坐过的余温。
“滴答滴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空气里徒然添了几分节奏,徐少枫抬起头,看着窗外黑如泼墨的天色,又发起了慌。整个脑海还没有调节过来,耳朵总有鞭炮声的回响,许是今天太喧闹,耳朵一下子没适应过来。
掏出了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接通了电话,通了几声,又传来了服务台小姐清晰地声音,“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未能接通,请稍后…”还没等说完,徐少枫又挂上了手机。
莫名的烦躁,徐少枫实在是难受,倒头就睡在了沙发上,看着头顶刺眼的水晶吊灯,用手捂住了眼睛,朦胧的光线透过指间泻了进来,眼前浮现了一张脸,有着模糊的形状,触手可及,又看不真切。徐少枫累了一天,浑身酸痛,翻身打了个哈欠。
热浪一阵一阵的扑了过来,混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徐少枫模糊想起小的时候,爷爷抱着他,在自家的庭院里,伺弄着爷爷最心爱的天竺兰,淡紫色的花瓣,却甘香馥郁,爷爷抱着他,问:“香不香?”
“香。”无意识的低吟了一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