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音和司徒的意料,翌日苏苏一早就起了床,举止行为跟往常并无不同,也未再提起要出去的话,比起以前倒还沉静一两分。李音跟她闲话几句,苏苏面上含着浅笑,言语间温润平和。李音对此甚感欣慰,以为她已是想通透了,这以后回了蔺府,作为蔺府嫡出的大小姐,就算王侯公子也嫁得,更何况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王麒。
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这一天司徒一早便出了门,翠深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给李音和苏苏梳洗打扮一新,李音微微有些激动,她知道,蔺德终于要来了。
日近中午,只见司徒引着一顶软轿进了鹿池的城门口。那软轿镶金嵌玉,端的是华贵异常,轿子后二三十个彩衣丫鬟迤逦相随,两旁更有黑衣侍卫护佑,唬得整个鹿池城的人都凑到南门市集来看热闹。
听着巷子口的喧嚣,李音有些坐不住了,扶着苏苏的手有些微颤:“苏苏,你父亲来了。”
苏苏如水的眼眸中有一丝茫然,父亲,多陌生的一个词。在她十五年的岁月里,这个词从未跟她有任何的关系。如今,那个叫做的父亲的人就要出现她的面前,为何她却没有一丝的欣喜,有的,只是一片茫然。
喧嚣声已近在耳旁,屋门大开处疾步走进一个身着浓紫锦衣的中年男子。
房中丫鬟们连忙跪下行礼:“奴婢恭迎老爷。”随后,纷纷敛身出了房门,司徒机巧地把屋门关上,留下他们一家三口叙旧情。
中年男子却全然无暇理会这些,一双眼直直看向早已满眼含泪的李音:“阿音,我。。。。。。”乍一重逢,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
李音看着眼前人,十几年的岁月,他居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保养得宜,只不过比当初多了几分成熟气质。反观自己,这些年在外面餐风饮露,倒显得要老成些。尤其是刚出府那段时日,苏苏还在襁褓中,若不是靠着一手酿桂花蜜的好本事,哪还有今天?这次回去,她不会再如以前那般顾念情意,她回去的目的就是要拿回这些年失去的一切,那都是蔺家应该补偿她的!思及此,重见面的欢欣激动早已去得无影无踪,收拾了心情,面上已恢复了平静,端端正正向蔺德欠身行礼:“李音见过老爷。”
蔺德明显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也正了正神色,伸出的手颇有些尴尬地慢慢收回:“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怪我,是应该的。”
李音淡笑一声:“老爷哪里话,李音这些年虽然没有天天绫罗绸缎,顿顿山珍海味,却贵在活得自由自在,活得有自己的尊严。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被人踢出门去!”李音说着,自己流了泪,只看得蔺德心酸满腹,惭愧不已。
“阿音,你要怎么责怪我都行。只要。。。。。。只要你跟我回家。”蔺德是个软性子人,当年李音被逐出府,他也是极为痛心的,但碍于玉淑的盛威却一声都没有为李音辩解过,也确实是对她不住。想着李音当年抱着孩子被逐出府的模样,更是愧疚。既然有生之年还能有弥补的机会,他自当是会尽全力。想起孩子,蔺德忽然抬眸看着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苏苏,声音中难掩激动:“这。。。。。。这就是我们的女儿?”
这一句话点醒了李音,她万不可和蔺德置气,苏苏毕竟是蔺德的亲生女儿,这要回了府里,一切还都全要靠蔺德主事,于是便点了点头,上前携了苏苏的手,把她带到蔺德面前:“苏苏,这是你父亲。”
“苏苏,你叫苏苏,快让为父好好看看你。”蔺德激动地双手发颤,他膝下无子无女,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毕竟遗憾。这么多年了,他心底一直还是记挂着李音母女,尤其是这个还在襁褓中便被赶出府的亲生女儿,所以玉淑一过世他立马便命人寻找李音母女的下落,如今能得见女儿,也算是弥补了他心底的遗憾。
苏苏心里也变得紧张起来,这就是她的父亲吗?竟是这样好看慈和的一个人。蔺德白面微髯,朗目清眉,虽然已年过四十但看起来仿佛三十出头,加之衣着锦绣,气质不俗,称之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蔺德看着苏苏,越看越是喜欢。这苏苏除了那张莹润的鹅蛋脸继承了母亲李音,其他五官神采竟与自己是如此的相似。蔺德年轻时便是名贯京华的美男子,苏苏承袭了自己的相貌,那自然便是出类拔萃的,尤其生为女儿更多了一分柔婉风情,尤为美丽出尘。
“苏苏,你愿意跟爹回家吗?爹保证以后再不让你受半分的委屈。”蔺德说着,却见苏苏微垂头,回避了他的目光。
李音在一旁道:“老爷,你话虽如此,可我毕竟出身不高,苏苏又随我在外生活这么多年,府里的人只怕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这样回去,难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我受过那样的苦,当真是生不如死,所以不想我的女儿再经历一次。”
蔺德忙道:“以前是因为公主盛威,很多事情我不能做主。可今时不同往日,公主仙逝后,圣上体恤我膝下无子,特准许我续弦已绵延子嗣。你放心,此次我专程到鹿池,便是要以正室夫人之礼迎你回府。此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也是蔺家的大太太。谁敢难为你,便是与我蔺德不容,我岂能放任!”
李音心下已是喜不自禁,眼见蔺德虽然面容温润,但却也多了些强硬气质,确实与当年是不一样了。于是便拉着苏苏一起欠身行了礼:“妾身谢老爷垂怜。”自此,以前的过往便算翻篇了,李音是聪明人,知道死拽着以前的那些事情不是长久之计,只要蔺德自己心里有掂量便行。再说以正方夫人之名回了蔺府,还怕以后没有算账的时候吗?
蔺德听她这样说,也知是合了她的心意,当下气氛便缓和多了,就好像谈成了一笔买卖,开始续起旧情来。唯有苏苏寡言少语,怎么也不肯开口叫蔺德一声爹。
李音只好叹气:“这丫头也是个倔脾气,想是方才见着还不熟悉,等过几日就好了。”
蔺德却并无责怪:“不急,不急,这么些年都是你带着她,我一天父亲的责任都没尽过,都是我的错啊!”
苏苏听得她如此说,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唇微动,却还是没有喊出声。
一直盘桓到傍晚时分,蔺德才离开铜榆巷前往鹿池最好的客栈下榻。他离开时嘱咐李音,明日一早便会用八抬大轿来接她母女二人一同启程回岷川。李音自是颔首应着,面上笑意浓浓。
华灯初上,苏苏倚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怔怔发呆,头上的金步摇随风轻晃。
“大小姐,夜里风凉,还请屋内歇息吧。”身边是蔺德新带来的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杏脸桃腮颇有几分姿色。
苏苏摇头:“这正是盛夏里,唯恐有几丝清风解忧,怎还会凉?”
那丫鬟一笑,神色娇俏:“大小姐是在这里住习惯了才会这么说。鹿池这个地方,比起岷川可是凉爽多了。奴婢刚刚生生冻出一身鸡皮疙瘩,急着去寻翠深姐姐讨衣裳加凉呢!”
苏苏听她言语轻快,机灵活泼,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已远在洛临的凤儿,唇上有了一丝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奴婢叫采忧。”
“采忧,是个雅致的名字,是你的本名吗?”苏苏跟她说着话,一时到觉得轻松许多。
采忧摇头:“才不是呢,我爹娘才没有时间顾及我,何况他们也么这样好的学问。我打小就在二少爷身边伺候的,二少爷不但脾气好而且满腹经纶,对待我们下人特别和气。采忧的名儿是二少爷起的。呵呵,二少爷怎么说的来着,采去烦恼忧愁,让奴婢快快乐乐的。”
苏苏被她逗得笑起来,却忽听一声轻喝:“采忧,又在这儿没轻没重的!”
采忧连忙噤了声,对着走来的粉衣女子一揖身:“杏浓姐姐好!”
苏苏也转眼看过去,杏浓十六七岁年纪,浓眉大眼,长相并不出众,倒是一双眼睛很是凌厉。
“奴婢杏浓见过大小姐。方才司徒管家吩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岷川,还请大小姐早些歇息,莫要误了时辰!”杏浓欠身行礼,言辞虽恭敬,语气却显得生硬。
苏苏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半分,回身往自家院子里走:“劳你转告司徒大人,我自有分寸,不烦他费心。”
杏浓起身时,苏苏已带着采忧摇曳而去,四周寂静一片。
“还真拿自己当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杏浓方才向院子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