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竹林,一曲悦耳的琴音飘然而出,篱笆边,翠竹畔,少年苍白的面容带着略微的笑意。清风微拂,翠绿的玉竹随风轻舞,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苏站在篱笆外听了半晌,实在不忍打断如此悠扬的琴声,正在陶醉之时,却听琴声戛然而止,随后传出几声重重的咳嗽。
苏苏担忧地皱眉,只听小中的声音道:“三少爷,该吃药了。”
咏得又咳了一阵方才道:“放下吧,喝了也没什么用。”
小中劝着:“大夫换了四五个,每一回都说没办法。可少爷,您自个儿心里有算,这药您好好喝了几回?多的都倒掉了,那能起作用吗?”
咏得淡淡着一句:“好与不好没什么区别。放下做自己的事去吧。”
苏苏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篱笆的竹门进去。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有区别?太过任性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
小中抬眼一看,明显愣住了,半晌才道:“是大小姐来啦,这。。。。。。”
苏苏对他一笑:“早上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其实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说着看着蔺咏得道,“不介意我经常来坐坐吧?”
蔺咏得回她一笑:“喜欢就常来,总归我这里是要清净些的。”打量了苏苏一眼又道,“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就过来了?路上要是碰见生事儿的人,可就有麻烦了。”
苏苏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半旧上的石青衫子,无所谓道:“这本身就是我自己的衣服,来这府里之前我一直都是穿这样的。你不知道,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才自在呢,那些个又是金又是玉,心里总是挂牵着,怕是挂着了又怕是弄脏了,成天小心翼翼,总觉着不是自己个儿在穿衣服,倒是衣服在穿你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里是府里上下最自在的地方,可以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的。”
一边说着,小中拿了凳子出来请苏苏坐下,又给她沏了杯茶,笑呵呵地:“我们这儿少有人来,这茶叶可和府里其他地界儿的不一样,您尝尝看,还喝的惯不?”
苏苏端起来闻见一股子清雅香气,啜了一口道:“是竹子的香气。”
小中笑起来:“不错,就是竹子新抽的芯儿,三少爷掐了嫩尖儿,晒干来泡茶喝的。比送来的那些茶叶好喝不少。”
苏苏点点头:“是不错,喝下去人也变得清爽起来。”
小中殷勤道:“大小姐若喜欢,待会儿我给你包起来,你带些回去吧。”
苏苏笑着:“哪敢情好,谢谢你了。”
小中摸摸头,笑得有些羞涩:“大小姐客气了。”转身跑回屋子里包茶叶去了。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咏得静静地看着苏苏和小中一问一答,半晌才问了一句,而后又是一阵咳,苏苏忙递了水给他,语气略有些嗔怪:“你就宁愿这样咳着也不喝药?是为了让自个儿难受,还是为了让别人难受?”
咏得一笑:“这话如何说。你来府里也有几天儿了,我这儿是个什么情况你也该清楚,我自己也不难受,别人更不会难受,横竖是没人来这竹林深处,无人过问的。”
苏苏却道:“我听他们说,是你自己把自己关在这儿的。你既然选择了拒绝,又如何能怪别人冷漠。”
咏得脸色变了变:“原来是来做先生来的。”
苏苏摇了摇头:“你要是不想听这样的话,我就不说。不过身子却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原也怪不得别人。好吧,不说这些,免得下次我再来你就要闭门不见了。”说着站起身来,走近他身边看着那一盏古琴问道,“你的琴弹得很好,是跟谁学的?”
咏得笑了笑:“自己瞎弹的,不能入耳。”
苏苏用手指轻拨了一下琴弦:“这琴的音色真好,不是一般的庸物。”
咏得倒是有些诧异:“你也会吗?”
苏苏摇头:“不会,不过以前有一个朋友很喜欢弹琴。他说琴就好比是人,弹琴的人是最懂情的人,每首曲子都是人的心,能听懂它的人就是知音。”这话是王公子说的。
“哈,这人是个男的吧。他喜欢你?”没想到蔺咏得说了这么一句。
苏苏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咏得也站了起来:“这话太矫情了。弹琴不过是为了解闷,至少在我看来它像是个朋友,可以说说话的朋友。”
苏苏脸上的红晕好半天都没消下去,这个看似斯斯文文的少年,居然这么直接地甩给她一句话,作为他的姐姐,她是不是有些,很没面子?
不过,咏得还是很善解人意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没什么,你长得这么漂亮,没人喜欢,那才真是奇怪了。”
苏苏慢慢自然了些,笑着问:“那你呢?可有喜欢的人?”
咏得略带嘲讽的一笑:“你觉得我这副模样有喜欢人的资格吗?人人都知道我活不过十五岁去,何必害人害己。何况别说姑娘了,就算是小厮下人都懒得来我这里,你说我能喜欢谁去?”
苏苏眼眸一转:“也是,天天闷在这府里面,没病都闷出病来了。诶,我听说这片竹林后有一道后门可以出去的,你天天在这里,没想过从那儿溜出去玩玩吗?”
咏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门是锁死了的,谁都没钥匙,怎么能出得去。再说围墙外也是竹林子,起码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到街市上,以我的身体可是万万撑不到那时候。再则说,外面有什么意思,不过多了些人,多了些事儿。”
苏苏笑道:“你小小年纪却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似的,其实这世上有意思的东西多了,只是你没心思去发现,整天就跟困在笼子了的金丝雀一样,除了自怨自艾便找不出其他事儿来干。”
咏得看着她:“那你呢?成天活得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在这宅院里周旋,生怕出一点岔子,你不觉着累吗?”
苏苏叹气:“累啊,怎么不累。我如果能像你这么任性到底,就不会来这里了。可是我最终还是屈服了,我不能置我娘于不顾,毕竟她独自一人养活我这么多年。我凭着自己的性子倒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可她呢?说到底,我最害怕的就是伤害她。”
咏得沉吟不语。
苏苏在院子里踱着步:“这屋子是你找人建的吗?”
咏得低头拂动琴弦:“这是我唯一求他做的事。”
琴弦铮地一声脆响,惊飞了竹林间原本驻足的飞鸟。
两人再无话语,咏得面容淡然,手指轻动,婉转的曲声悠扬而出。
那曲调柔缓而空灵,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澄练如镜,时而又若溪流的轻快流淌。
苏苏凝神听着,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容。
弹到激越处,咏得清朗的眉峰微蹙,手下琴声一阵阵磅礴如阔海的汹涌豪迈,却最终归于平淡,仿佛一池静水,平静无波。
一曲终了,咏得悠悠长叹了一口气。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於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咏得忽而转头看着苏苏,似乎对她能说出这番话很是惊诧。
苏苏对他一笑:“这是前几日在净园的时候我无意间在书上看到的。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琴声让我想起它来。”
咏得嘴角上扬忽而笑起来,笑声愉悦而轻快。
小中从里面跑出来,手上拿着茶包,诧异地看着他家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咏得丝毫不理会他,兀自笑得开心,那张苍白的脸庞竟有了几分生动的颜色。
苏苏也抿唇笑了起来,朝小中摇了摇头。
小中莫民奇妙地看着两个人笑得不知所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西府竹林,从未有过如此纯粹的笑声,一阵阵地,只在这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