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离开之后,苏年斗一整日都神情低迷。海棠试着给他解闷,与他打趣逗乐,可他只是勉强笑一笑,便一个人又坐在那里发呆。
在海棠眼中,苏年斗如此模样是极少见的,定是遇到了什么决断不了的事,海棠问他却也不应声。她便转入内室,坐在梳妆台前打扮了又打扮,只着个小抹胸便跑到他面前走来走去。可他好象看到她,却不知道她的存在。最后海棠一撅嘴,不再理他了。
向晚的时候,海棠弄了一桌小菜,特意又去买了苏年斗喜欢吃的卤狗脚,烫了一壶燕春楼的玉楼春。他拿起一只狗脚,又放下,再拿起来,又放下,当他第八次拿起狗脚时,忽抬起头来,一击掌大声对海棠道,“我想明白了。”
海棠好奇地问道,“你想明白啥了?”
苏年斗眼睛发亮道,“我想明白我是谁了。”
海棠听完咯咯笑道,“你当然是我相公,是苏大人的书僮德福,还是个大色狼。要不你还能是谁?”
苏年斗心情忽变得十分好,他在海棠脸上啵了一个,然后大声道,“你相公我,迟早有一天要做当朝太尉。”
海棠眨着眼睛望了望他,然后垂下头,从桌子上端起一碗米饭,往嘴巴里扒拉了两口,又从盘子中给苏年斗夹了块条子肉放在碗中,柔声道,“相公咋还不快些用饭,是不是赚凉了,奴家给你热一热罢。”
苏年斗对海棠的无动于衷颇为不解,好奇地问道,“海棠,你莫不是觉得我在痴人说梦不成?”
海棠慢慢放下碗箸,抬起头时,脸上已泪水涟涟,她哽咽道,“相公或许不知,海棠亦出身富贵之家,在被卖入风尘之前,祖父亦曾是朝中重臣。那时奴家尚小,只知祖父是因官场争斗,抄家入狱,最终被流放沙门岛,客死他乡。而我们这一族亦从此没落,无家可归,处处受欺压,奴家七八岁时,便被卖入青楼。
相公,奴家只是害怕,一入那名利场,便难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最后不是你家破人亡,便是我流亡落魄,虽有那偶能久居庙堂的,亦难免心性大变,又有几人真过得开心呢。妾生也膏粱,却终流落在烟花巷,所以相公一出此言,奴家自伤身世,心中不觉悲戚。”
苏年斗一直怜海棠人比桃花,却落入泥淖之中,几次风流之后,便更觉怜惜,今日听她能说出这一番话,倒不由刮目相看,想此女子亦有过人的见识。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阿骨打亲如兄弟,阿骨打想要做的,自己便一定要帮他,没有什么对与错,在他心中,背叛兄弟,就是错!
当下苏年斗柔声细语哄了半日海棠,那海棠不过担心苏年斗亦象其他男人一样,追名逐利之后,便全没了半分情义。但见他对自己比平日更体贴,便再不伤心,且这日二人又喝了些酒,便又胡天海地起来。
※※※
翌日一早,苏东坡派个兵丁来唤苏年斗,苏年斗也正有一事要问,便略一拾掇,随那兵丁去了府衙。
到得府衙别院,苏东坡把其他人皆打发走,便对苏年斗说,“阿斗,你本也不是我的书僮,不过佛印托我帮扶你一下,可惜我也在偃蹇之中,于你所助不多。我不日即将赴任汝州,临行之前,我会为你修书一封,你带着这封信去东京汴梁见驸马都尉王诜,以你之才,定能奔个前程出来。”
苏年斗皱眉道,“先生,你即去汝州,我便陪你一同去罢,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苏东坡摇头一笑道,“非也非也,你自有你的前程。
也不隐瞒你了,佛印与我的信中说你是从天而降的转世灵童,在你身上可解开明月剑之谜,剑入鞘不过又是一个偈语,他说你明白这偈语的那一天,便是明月剑出世之日。而你去汴梁,便是要寻那明月剑与剑鞘的线索。
我再说一事儿,你尚记得前些日发生在此处的几起血案吧。都说那是辽东聂人狂所为,其实多为谬传,只有那黄氏一家为他所杀,余者皆已查清,不过巧合罢了。
这姓黄的其实也并非善类,他本是从辽东做土匪起家,据说曾一日灭门三户,就是为了夺一把宝剑,这把剑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把明月剑,便不得而知。而那聂人狂也正是追寻此剑而来,现在,有消息说聂人狂又出现在东京汴梁。”
苏年斗望着苏东坡道,“先生,这明月剑到底有何用处,是宝藏,龙脉,还是江山社稷?”
苏东坡哈哈大笑道,“阿斗,你可真能胡猜,那我便告诉你,据佛印老和尚所说,这明月剑最大的用处就是可斩龙头,手握此剑,便掌握了宿命,你明白吗?”说到“斩龙头”这三个字时,苏东坡特别加重了语气,说完,他似乎又怕人听到,忙打开房门向外张望了一下。
苏年斗在心里琢磨,“斩龙头?难道苏东坡的意思是说,这便是魏征梦中斩龙的那把剑,而龙便是真命天子,可斩龙头,便是说,谁拥有了这把斩天子剑,也便拥有了天下。怪不得徐君猷必欲得之,宋神宗听到佛印得此剑,必要押其进京,就连草莽间人,如聂人狂都想借此成王称霸了。”
苏东坡见他已明此中意思,便又说道,“佛印一世菩提心,也许他并不是要寻剑,而是要毁剑。世间若无此剑,也便少了许多干戈,而你若真是转世灵童,这重任自然落在你身上了。”
苏年斗虽见苏东坡说得颇为认真,不似玩笑话,便自己也有些糊涂,糊涂虽是糊涂,他总是觉得这里面一定还藏着啥秘密自己不知道。佛印这老和尚,从骗自己当和尚那天开始便居心不良,奶奶的,哪日回转九宗山,非把他那核桃脸打开看看,里面的心儿到底都琢磨些啥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苏年斗忽想起一事,便问苏东坡道,“先生,我向你打听一人,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名字叫高俅。”
苏东坡略一思忖道,“好象听说过此人,是外地来的一个泼皮,此人整日泡在吉祥赌坊,靠诈人钱财为生。你怎么问起他来了呢,莫非也向你敲诈不成,若果真有此事,我便带两个兵丁把他捉来打上一顿大板子,也算略施惩戒。”
苏年斗摇了摇头,沮丧地想,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泡汤了。
原来昨日他苦思冥想有何办法能帮到阿骨打,想来想去,忽记起《水浒传》中有一角色,最适合自己不过了。第一,此人曾做过苏东坡的书僮,正是现在自己这个角色。第二,此人在《水浒传》中虽是第一大反面人物,被施耐安写成一卑鄙小人,而在史书中对他的记载却并不多,偶有提及,也是一笔带过,并无忠奸之盖棺定论。
此人非是别人,正是殿帅府的都太尉高俅。
而苏年斗现在只要证实,世上本没有高俅这个人,那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顶其名而用之,想在这大宋朝,改个名字并非难事吧。没料到头一个跟苏东坡一打听,却真有高俅此人,苏年斗一听,心里便又凉了半截,不由心里骂道,刚看到些曙光,便又阴云密布了,他奶奶的,我咋就这么倒霉呢。我倒要去见见这高俅,是何等模样,若真是个大奸贼,不若我先把他宰了,以免他以后为祸害别人。
想罢,他便三天两头里往赌坊里跑,定要先会一会这真高俅再做打算。
几日之后,苏东坡收拾停当,带着家眷奔汝州上任去了。苏年斗已先派人送去一箱铜钱,以资盘缠之用。
要说“盘缠”这名字颇有些意思,原来古人出门带路费不大容易,是把铜钱串成串儿,一千钱称做一贯。出行时,便把成串的钱盘起来缠在腰间,利于携带,久而久之便把出门路费称为盘缠。虽然苏东坡大腹能容,但要把几百贯钱缠在腰间亦是妄想,便只能用箱子来装了用驴车来拉了。
临行之时,苏东坡交给苏年斗一封信札,里面是他给驸马都尉王诜的一封推荐信,信中赞所荐之人草札颇工,文采斐然,胸中素有大志,当可重用。从这封推荐信开始,苏年斗的生活即将有着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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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还差一封推荐信,助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