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少有的显出一副得意的模样，这让陆寻裕心中疑问陡增，更加断定万致远妥协这看似破坏他计划的一步，原本就在他的计划当中。
眼下万行云已经苏醒，接下来只需要一般的大夫替他调养便可。至于陆寻裕这个藏在幕后的大夫，对于龙川来讲，或许已经是良弓走狗。陆寻裕倒不担心龙川对他不利，他此刻急的是自己也许会被送走。可眼下万家楼情况复杂，不知要倩儿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
想到这里，陆寻裕横下一条心，趁着龙川此刻心情好干脆直接了当地问道：“我猜眼下这局面是你安排的吧？”
“嗯？”龙川眯起了眼睛，嘴角掠起一丝笑意，“现在我倒是很庆幸是你代替了你师父前来协助于我。”
“什么？”陆寻裕很急切，但更多的却是焦急，不知这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是掌控了一切的人突然没头没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师父未必能有你这般细心，”龙川说话的模样显得很诚恳，像是对着朋友诉衷肠一般，“我一个人在这里呆得太久，什么都只能靠自己。事情搞砸了，只能暗自神伤。若是事情办好了，也只能压抑着兴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你知道，这滋味挺不好受的。”
陆寻裕没料到龙川突然说出这一番话来，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如此接话。
“没关系。”龙川耸耸肩膀，“我自然也不会奢望你会真的信任于我。不过，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当你暗中做成了一件事情，耳中所听的都是有关这桩事情的议论之声，可你偏偏绝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是你办成的。可你却又很想让人知道，而这个时候，正好有这么一个人，虽说与你称不上同伴，却至少不算是敌人。这个人足够聪明，看破了这件事情的玄机，而又无害于你，你会不会有成就感倍增的感觉？”
陆寻裕觉得龙川这番语无伦次不知所谓的话显示出他正处在极度的自负当中，可他表露出的这种奇怪的满足感又反过来说明了他一直处在极度的不自信、不安全当中。
“你们天星山的人，都是疯子。”陆寻裕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龙川并没有见气，反倒是笑了笑，亢奋的状态也收敛了不少慢悠悠地说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这下陆寻裕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将话接下去了，龙川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接着说道：“你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安排这件事的吗？”
“当然。”陆寻裕毫不犹豫地说道，“眼下倩儿姑娘处境尴尬，不知事态发展下去她会受到什么牵连。你我都清楚，她是无辜的！”
“这么说，你是在埋怨我了？”龙川仍然带着一副轻松的口吻说道。
陆寻裕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确实想吃了你的心都有了，而且我也承认，面对这样的局面我还当真束手无策。可眼下，”他顿了顿，“但眼下我觉得你的打算显然不是单纯地以牺牲倩儿来打击万家楼。毕竟，这个借口终究是虚妄的，若有人当真追究起来，并不能保证一定不会露出破绽。”
龙川露出一脸感兴趣的表情，让陆寻裕觉得有点儿心虚，不由得闭上了嘴。
“你继续说。”龙川朝陆寻裕伸伸手，示意他继续。
陆寻裕也不清楚自己这般直接了当地戳破龙川的计划到底会不会激怒他，可他眼下已别无它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如此轻率冒险，不会将所有的宝都押在我这个半吊子大夫身上。万行云身上发生的事，虽然解释起来困难，却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出现万、许二人掌门稍退一步，或者来犯者肯给一个机会，那么这件事就有可能真相大白。而眼下，就真的出现了二位掌门肯退一步讲和的局面了不是吗？”
“这两个人，”龙川往椅子后背靠了靠，眼睛盯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用同样的理由几乎毁灭的天星山，他们怎会不知这条扣到他们头上的罪名有多厉害？纵然万家楼这些年以武林盟主自居，可他们毕竟根基尚浅，一点儿是经不得如此打击的。遇到这样的书面，他们除了妥协，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陆寻裕撇撇嘴：“他们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有机会作出选择。”
“所以你的意思是，天星山确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罪有应得？”龙川脱口将陆寻裕憋回去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受到伤害的落寞神情，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才接着说道，“天星山纵然是罪有应得，可在这件事情中被伤害到的人，难道都有错吗？”
陆寻裕眼前突然出现了龙老四那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可怕面容，头一次感觉得眼前这个隐忍孤傲、精于算计的奸细是一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一旦起了这个念头，陆寻裕再回想看看整天围着林倩儿转的尹恒和姜云楷，一股异样的伤感顿时油然而生。这个看似能掌控一切的人，在奸细、最受依赖的弟子、处事周到细致的师兄这层层铠甲的保护遮掩之下，原本作为一个少年，一个儿子，一个伙伴的身份是已经模糊不清了，还是被细心保存得完好如初？
想到这些，陆寻裕不禁向龙川投去了包含同情的一瞥。
龙川见状自知失态，立即便收起了不经间流露出的情感，将话题引回到了正题之上正色道：“你猜得对，我不会如此草率冒险，更不会以你的倩儿姑娘冒险，因为我答应过你，作为你为我们办事的酬劳，我会尽力促成你与你心上人的好事。“
“你会这么好心？”陆寻裕脱口而出。
“到底我是不是这么好心，你等着看不就知道了。”龙川似乎并不介意陆寻裕不信任他这件事，反倒很认真地向他说道。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盘算什么，”陆寻裕显得很急躁，“你知道我对倩儿姑娘的心意，却又如此捉弄于我，还口口声声说是在帮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龙川这时似乎动了气，“你既已办成我所托之事，我自当履行诺言兑现许你的报酬。可是有一点你不要忘了，我说过我是主你是从，你不要以为你为我办成了事便可以以此来要挟我。说到底，履不履行许你的承诺，只在我一念之间。我做了讨不了好，不做也结不了恶。”
陆寻裕顿时被噎得说不话来，偏偏只能暗自忍气吞声，在心里将这个神经兮兮又善变无常的威胁者骂了一百遍。
“好了，”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龙川上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你不必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只需耐心等待便是，我说过不会害到你的心上人就一定会做到。你早些歇息吧，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既然以我仆役的身份呆在这里，许多事情还需要你出一点儿力气才不会显得你的存在很突兀。”
陆寻裕站起身来，算是送龙川出去，两个人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龙川离开后，陆寻裕迅速熄了灯，爬上床后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如同自己脑海中混沌的疑团一样的黑暗。这黑暗就如同龙川这个人，还有他所做的所有事一样让人看不透。他声称他不会害林倩儿，这到底是真是假？就算他真的不会伤害到林倩儿，他所解释的原因陆寻裕也是一个字也不信的。龙川这个人，你越是了解他就会越觉得你不了解他。
父亲被无辜伤害的苦命小孩，自小便被培养成复仇奸细可悲棋子，行事缜密心思细腻的策划高手，孤僻清高又渴望关注矛盾少年，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他？
对着黑暗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也想不出来的陆寻裕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龙川于自己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敌人，自己又何必费尽心思去揣摩一个敌人针对与自己有关的心思外的其它思想或者情感。
这么想来，我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陆寻裕对着什么都没有黑暗低声念叨着，渐渐有困意袭来，他虽不甘心却还是很快便陷入了沉沉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