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身子已经大好,每日在龙轩殿里呆的无聊,可阳瑞却总是不许自己走出龙轩殿太远。
偶尔出行,身边也总是跟着一群宫女,一个个却都似哑巴一般,不与自己说一句话。
天下心内烦闷,可也知道自己在这宫中的身份本就不明不白,许多事也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阳瑞最近身体很不好,可许是之前落下了太多公务,最近也总是简单的喝了点药,看看自己,便在外殿忙到深夜。
最近天下才知道,这段日子,阳瑞一直都是在龙轩殿的外殿睡的,从来没有去过哪个娘娘的寝宫。
即使知道自己才是无名无分没有资格的那个,可天下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的。
下了几日的雪,天空终于清明起来,湛蓝的天空、明亮的阳光,天下心情莫名的好,趁着阳瑞还没有回来,便说服了宫女带自己出去走走。
刚走出龙轩殿不远,便看到前面走来了一抹明亮的红色。
心里怕是陈紫木那个麻烦的角色,天下便掉头想往回走。谁知身后立刻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看到我就想走,你也知羞耻、没脸见人的吗?”
天下皱眉转过了身,果见陈紫木那张忿忿的脸。
“陈二小姐何必出口伤人?只是天下没有了赏景的心情而已,二小姐有心情,自己慢慢赏吧。”
说罢,便转身欲走,谁知袖子却被陈紫木一把抓住。
从生辰宴那日起,陈紫木肚子里便憋着一口气,可无奈皇上把她护得太好,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见到了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天下不悦地蹙起了眉,抬脸问道,“陈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陈紫木却没有松开手,咄咄逼人道,“你说,你究竟是用什么招数哄骗了皇上?竟将他哄得团团转?”
天下心里清楚皇上这样待自己,皇后怎能平衡,陈紫木又怎能不为姐姐鸣不平?故而,也并未真恼,只淡淡道,“天下没有那个本事,许是误会罢了。”
“误会?”陈紫木闻言提高了嗓门,“皇上为了你多日不上朝,让你入住皇后都没资格过夜的龙轩殿,为了你在朝堂上不惜得罪我爹爹他们一众老臣,为了你甚至开罪于最信任的四王爷,外面人都在说,你的出现让皇上全无为君应有的理智与贤德,这一切竟都是误会吗?!”
天下被陈紫木一连串的责问问住,有一些自己之前已经猜到,可有一点自己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说皇上为了我,开罪四王爷?”天下紧盯着陈紫木的满是怒火的眸子,认真的问。
“你被刺的那天晚上,四王爷就被打入天牢了,到现在都没出来,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皇上面前是不是就这样装无辜博取同情的?”陈紫木看到天下看似一无所知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更甚。
天下听到陈紫木的话,却是心中一沉。堂堂的泽国四王爷,一向养尊处优、龙恩深重,如今竟因为自己被关在天牢里,自己竟真成了红颜祸水了。
看到天下失神的样子,陈紫木忍不住讥讽道,“不要装出这样一副落魄的模样,姐姐不找你麻烦是她傻,我可是知道你的为人。生辰宴之前,你还与文渊不清不楚的,现在又不知道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皇上迷得团团转。”
说罢,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圈竟有点红了,鄙夷道,“有了皇上,文渊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便把他抛之脑后了吧,你不是说自己是文府的人,总说自己要回琼州报答文家吗?现在琼州文府被人灭门,文渊至今在琼州毫无音讯,你怎么还有心情在宫里赏景呢?”
天下身后的宫女听到陈紫木竟说出这话,正想阻止,可已听到了天下颤抖的声音,“你说什么?”
陈紫木不屑道,“你果真只是个会装无辜的女人。文老爷被杀,文小姐生死不明,琼州文府二楼一夜化为灰烬,文府惨案早已传遍了整个泽国,别告诉我你竟然不知道。文渊早就赶去琼州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你怎么说也是文府出来的人,竟然一点心都没有吗?”
天下闻言忍不住身形一晃,身后的宫女立刻扶住,忍不住对陈紫木急道,“二小姐还是别说了。”
陈紫木闻言冷笑道,“看来皇上还真是把你当个宝贝,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为了你顶撞我,”也许是怒极,竟是平静道,“成天下,你给我记住,你没那么走运,一直能被皇上护着,以后的路怎么走,你想好了。”
说罢,狠狠地甩开了她的袖子,带着周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大步地走远了。
许是陈紫木走的太急,根本没有发现,身后的成天下早已是面色苍白、泪流满面。
只觉得脑中混乱不堪、头疼无比,心里涌出无尽的悲伤,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出口已是破碎的声音,“帮我去找皇上回来,我有事问他。”
天下知道自己心里那巨大的绝望是什么,不敢想象如果陈紫木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要怎么办。如果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如果那个待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老爷,那个待自己如姐妹的文碧真的就此永别,自己的心又该如何承受。
现在只有一线希望,希望他亲口告诉自己,陈紫木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走近龙轩殿,阳瑞竟有点不敢进去了。
即使自己百般掩藏,她还是知道了。刚刚听完宫女所说,自己心里是万分恼陈紫木的。
可是自己又如何治罪于她,心里早就知道这一天终会来的不是吗?
刚踏进殿里,便看到天下望着窗外发呆,眼角犹有泪痕,心里不禁一紧。
听到传来的脚步声,天下急切地回过了头,竟是半分都等不了,问道,“陈紫木说的,可是真的?”
阳瑞看到她渴切又害怕的眼神,却是没有办法再瞒她,轻应道,“是真的,文渊现在还在琼州善后,我也已经命人助他,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过悲伤。”
天下听到他的话果然还是承受不住,眼泪立马如决堤之水倾涌而出,却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阳瑞听过她的故事,也知道这五年来若不是文府,又怎会有今日的她。
她如今心内的伤痛,只怕还会甚过当日无忧宫被毁的绝望。
看到她的嘴唇都已被自己咬破,殷红的血染红了苍白的唇,阳瑞心里心疼不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感到怀中的颤抖,轻声温柔地安慰,“我知道你很难过,要是难过,就哭出声来,好不好?”
怀里的人却一直只是颤抖着,没有动静,阳瑞也就这样一直地抱着她,除了给她温暖和支撑,阳瑞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不再颤抖,自己却被她推开。
哭红的双眼遍布血丝,红肿地让人心疼。声音沙哑却是一片冰冷,“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阳瑞知晓天下心中的责怪,心中早有准备,轻声道,“你身体还没复原,我不想让你太过伤心,不顾自己的身体。”
天下闻言却是摇摇头,依旧道,“这不是理由。你知道的,文府是我的第二个家,文府的人都是我的家人,他们出了事,我应该和文渊一起第一个出现,去找他们、去救他们的,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阳瑞闻言心里也是一阵苦涩和无奈,“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可我只能这么做。”
天下却淡淡道,“我要去琼州,我要回文府。”
阳瑞却是坚定万分,“你去琼州做什么?琼州有文渊还有我加派的人马,文府的一切事情有他们就足够了。你纵然是难过,也要为自己考虑。”
天下冷然,“我为什么要听你摆布?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阳瑞,你之前瞒我,我不会怨你,可你如今若要阻止我,绝不可能。”
听到天下的话,阳瑞的心也已凉了半截,声音依旧温柔却也万分坚定,“若我执意阻拦呢?”
天下闻言,一双红肿的双眼紧盯着阳瑞,出口的话却是冰冷万分,“不要逼我恨你。”
阳瑞闻言却轻声地笑了,“我若让你走,你还会不会回来了呢?”
天下这才明白一直以来阳瑞瞒着自己的原因,一方面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可更多的怕是为了这个吧。
与他的重逢本就是机缘巧合,在遇到他之前,自己是打算永远消失的。离开他,这个想法,即使到现在自己也从未放弃过。
他的心里也是明白的。纵然是贪恋他怀抱的温暖,自己也绝不会放弃自由,被这华美的皇宫所禁锢。
这段日子,相安无事,说到底,只是大家都在逃避这个问题而已。、
没想到,这一天竟是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自己一旦出去了,还会回来吗?
自己一旦自由了,又可能会因为他而甘心情愿的被这华丽的鸟笼囚禁一生,在这里和那些包藏祸心的嫔妃小姐们勾心斗角吗?
五年前,自己选择了自由。五年后,这个答案,依然不会改变。
天下的声音骤然地便低了几分,有些疲惫道,“现在我还没有心情说这个,阳瑞,你让我走,让我去琼州,不然我的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阳瑞却是一阵苦笑,苦涩道,“若是我再给你一次远走高飞的机会,我的心里也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天下紧盯着阳瑞,可他的眼里却只有温柔的坚定。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勉强我,即使是五年前,你最后也还是尊重我,如今你竟要干涉我的自由吗?你是泽国万人之上的皇帝,你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可你应该知道你的决定最后会得到些什么。”
大殿内很静,只能听到天下的问话,一字一句,敲在阳瑞的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响起了阳瑞的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
“我只知道五年前的决定让我得到了些什么,所以,君遥,”阳瑞下定决心一般看向她,沉声道,“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把你留在身边,即使换来的是你的恨。”
说罢,也不再看天下眼神里的震惊和难过,转过身便走,“今日起,我会在龙轩殿外加派人手,你不要想逃走,即使你出了龙轩殿,也走不出皇宫,即使你出了皇宫,也走不出都城。以前给你自由,只是因为我想。现在我不想了,你就永远都没有机会逃离我的身边。”
身后一直没有声音,可就在阳瑞要走出去的时候,身后蓦然想起天下的声音,“四王爷没有错,你把他放了吧。”
阳瑞闻言犹疑了下没有止步,可身后又传来了轻得近乎呓语的声音,“阳瑞,你变了。”
阳瑞闻言,心里一阵抽痛,回过头去,只见天下还傻傻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的出奇。忍住心疼,阳瑞苦笑道,“因为怕了,所以变了。”
眼前的身影终于走出了视野,天下却再也受不住心内狂涌的悲伤难过,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终于抽泣出声。
躲在门口的阳瑞听到里面传来的抽泣声,忍不住想举步回去将她紧紧地抱住,可理智还是告诉自己大步往出走。
君遥,原谅我吧。正是这五年的痛让自己再也没办法大度地选择放手。即使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也会做出与当年截然相反的选择。
也不知在天牢里关了多久,一出刑天府,阳城便忍不住举起手挡住头顶稍显刺眼的阳光。可却只觉得头顶笼过一片阴影。
诧异地回头,看到那张明媚的笑脸和醉人的梨涡。
“四王爷果真是气宇非凡,在天牢呆了这么多时日,也未见一丝落迫。”
阳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莫迟怎么会举着伞出现在这里,竟似专门为了等自己。不然,这样的冬日里哪里有人会带着一把伞?
莫迟注意到阳城看向伞的目光,笑了笑,“冬日里撑伞确实怪异的很呢,王爷适应了就告诉莫迟把伞拿下来,不然只怕会被别人看一路的。”
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专程为了他而来。
阳城默不作声地拿过她手里的伞,收了起来,问道,“莫迟姑娘等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莫迟闻言却有一点羞涩,略带娇嗔道,“莫迟闲来无事,知道今日皇上下令放四王爷出来,便来看看罢了。”
说罢,便先举步向外走。
阳城呆呆地望着前面窈窕的身影数秒,随即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大步跟了上去。
“在牢里呆了这么久,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莫迟姑娘若是有空,陪我去天香楼吃顿饭可好?”
莫迟抬眼看向阳城,一向冷冽的王爷面色难得的温和,便淡笑着点了点头。
冬日阳光尚暖,也不知温暖了谁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