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下雪之冷融雪之时更冷。一座座山峁象些赤身裸体的巨人,任凭严厉的风鞭抽打自己黄铜似的躯体。大小河流,顿失滔滔,全部被坚冰封盖。河两岸的悬崖上,垂挂着巨大的冰帘;曾经奔涌的飞泉——这大自然诗一般的激情——似乎突然“定格”了,冰体依然还保持着激流腾跃中的姿态。黄昏时分,白文焕扛着一桶洋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白家村。
“爹,您怎么才回来了?”白文焕刚进屋,发现在北京读书人四儿子白坚和赵三正在自家炕上狼吞虎咽地啃高粱馍馍,白妻蒙古王爷的孙女贺景坐在旁边不住抹泪,嘴里直嘟哝:老四,出去做事咋弄得自己瘦的不成样子。。。
两人见白文焕回来连忙从炕上下来问道:“爹,事情办得咋样?”赵三是刘志丹的人,这次冒险潜回靖边县,今年这场雪灾让刘志丹的南梁根据地损失惨重,乡亲们牛羊冻死不少,部队的粮食衣被严重缺乏,又不能抢乡亲们的仅存一点口粮,只能又一次的救助白文焕能弄些粮食、药品、棉衣棉被。
白文焕冒险接济刘志丹又不是一次二次了。白文焕加入哥老会参与推翻满清帝制,因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被推为‘龙头大爷’;北伐以来结识不少**员,刘志丹就是其中一位,对**有一定认识。然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因国共两党政见不合而失败了,国民党开始大规模屠杀**员,刘志丹曾为了躲避国民党追杀躲到白文焕家里两个月。
白坚从父亲身上卸下那桶洋灰,不由傻眼了:“爹,咋不是药材呢?咱家又不缺洋灰,干啥买回一桶洋灰?”
赵三知道事情出岔子了,肯定碰到什么麻烦,冲着白坚摆了摆手,转头见白文焕一声不吭上炕:“白爷,是不是碰见啥难处,还是被国民党特务发觉了?”
“没啥难事,就是在取得路上碰见了程县长。他见我大雪天的背个褡裢以为出远门。我向他撒了一个谎说是我家羊圈被大雪压垮了,问一问老陈醋那里有没有洋灰,若没我就出去购买。”白文焕也是饿极了,抓起馍馍边吃边解释:“我担心被有心人问起来,干脆买一桶洋灰,不敢购买药材。”
白文焕也觉得奇怪了:本计划趁着大雪天县城行人肯定很少,不会遇见几个啥人的机会,进城为赵三购买药材,没想到主要街道全是县政府公职人员,而且面熟的人不少。
“回来的时候,恰巧遇见程县长说县立中学校舍被大雪压塌了,想去看一看咋回事,结果程县长问我重建新学堂要耗费多少钱,并要求我五日后九时列席政府会议!”
赵三听完白文焕的解释不由苦笑,事情有这么凑巧!白坚还是头一次听闻县长大人带领公职人员打扫街道,不由好奇起来!
“白爷,那个县长没发生什么吧?”
“呵呵,赵同志,你放心吧,这事再想想其他法子,不会让你们空手回去,你就安心等上一两天。”白文焕知道他最关系什么,安慰地说道。
陕北进入冬至,天气越发阴冷起来,地上黄土被冰雪结成了硬疙瘩,人畜踩在上面喀嘣喀嘣的响。在县立中学倒塌的校舍,程坚召开了关于重建县立中学现场会议。程坚这次邀请了靖边各堡各乡镇绅商富户、名流学士、行会商会代表、学生家长代表共八十人一起齐聚县立中学。
倒塌校舍已经被人清理了一番,里面被砸坏课桌凳椅、乱石废料随处摆放,现场一片狼藉,在另外空地上临时搭建一小木屋,里面堆放着被清理出来的教学设备、仪器;让现场之人触目惊心,震撼不已。
这种新的会议方式既让众人感到这位平时‘和光同尘’程县长的忧虑又新鲜与不解,尽管大家被寒风吹得得瑟发冷!
县政府礼堂,座无虚席,礼堂内温暖如春,程坚邀请的八十名代表及县政府各个部门的科长、局长齐聚一堂。总务科工作人员给每人准备热气腾腾的姜汤及茶水,使得众人身上暖和许多。在座那些个绅商富户、商会代表内心忐忑不安:环顾四周,只有他们富有,免不了捐助银元或者物资。
“各位父老乡亲,商会、学生家长、乡绅,今天程某邀请各位前来,目的只有一个:重建县立中学。”等大家活动的差不多了,程坚缓缓地从会场主位上站起来,冲着大家一拱手,语气沉重地说道:“我国公民享受国民教育是中华民国宪法所赋予的神圣权利,作为靖边县行政长官,身负地方扶教育、宣教化之责,努力做到并有责任有义务让全县适龄儿童孩子享受到这项权利。梁启超先生曾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所谓教育兴国、知识强国;程某认为:教育兴县,知识强县!”
“县立中学是我县唯一一所初中级教育学校,从这里走出去多少莘莘学子,我就不累赘了!程某邀各位来就是寄望各位能为靖边教育作出自己应有贡献,为如何规划好县立中学重建献计献策,程某在这里代表三万靖边桑梓给各位鞠躬!”说罢,程坚满含深情向大家深深鞠躬致礼,程坚深情并茂的演说感动全场。
“程县长虽不是我靖边人士,却如此重视靖边未来,老朽身为靖边之人深受感激;县立中学遭天灾毁坏,虽人力不可为!重修学堂,此乃善政!程县长,您有何吩咐尽管说,老朽虽不是富商,亦愿尽力支持一二。”说话表态是一身长棉袍羊毛马褂老者,叫樊士杰。
樊士杰,清末廪生,学问渊博;此公一向鼓吹孝悌仁爱、礼义廉耻;劝喻百姓读书、戒赌、务农。在阎家寨子办起国民专修馆,招收附近乡村青少年入馆读书,因此颇有声望。
“县财力羸弱,支付不起重建资金,程某只有厚起脸皮向各位绅商富户募捐了。”见那些商户脸色讪讪然。
“县政府建议:家田超过1000亩(含1000亩)募捐小米300石、现洋1000块;家田700—1000亩现洋700块、小米200石;家田300—700亩现洋500块、小米120石;家田100—300亩现洋现洋300块、小米80石;家田50亩以上现洋100块、小米10石;家田50亩以下不作要求,自愿捐赠,原则上不接受佃户的捐助!”程坚笑意吟吟宣读着文书,丝丝透着煞气。
县政府公职人员闻言表情不一:普通职员一脸平静,他们这群人薪水少,没啥权利,孩子读书受教育要依赖于县立中学,他们可没钱送孩子到上海、北平等大城市,最好的也就是西安、榆林。各科室长区长乡镇长则一脸讪讪然,心疼啊,这些人掌握了一定权利,那个不是暗中不少灰色收入及家田产!如警察佐长(因靖边太小,达不到设置警局的标准)马俊臣、财政科长贺继昌、禁烟局长宋学智,这些人哪个家中田产上千亩。小米300石,四五千斤粮食啊;还有1000块大洋!
众人傻眼了,这人比清官牛庆誉更阴狠—这是逼迫咱们募捐,而且还不能少!以前咋没看出来呀?若说牛庆誉身上是扎满钢刺的刚毅,那么此人就是背后温柔的一刀,刀刀刺进关键要害之地: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刻更硬。
“程县长,你这是摊派啊,我们这点家产那是几代人积累起来,简直劫富济贫嘛。”说话的是吴起镇东边陕北最大地主张廷芝的七叔父张轸儒,张家霸占田产2000多亩水田,山地1000多亩。这老头仗着张廷芝掌控一个1000多人民团,没把谁放在眼里。
现场一片寂静,众人眼光唰的全瞩目首位的程坚,有点幸灾乐祸看热闹,想瞧一瞧这位平时‘中庸’的老头。
“这位是。。。”程坚不认识张轸儒,故此一问。
“金佛坪,张家七爷张轸儒”张轸儒站起身来,傲慢地冲着一拱手。
“哦,失敬,原来是七爷,你刚才这是代表是你张家的意思还是仅仅是你本人意思?”程坚仍然保持着一张笑脸。
“有什么区别么?”
“没啥区别,若是私下意见,我就当你是发发牢骚,若是张廷芝团长的意思,嘿嘿。。。,那戏有的唱了!”程坚陡然阴森森笑出声来,让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轸儒心中直乐,心说:原来也知道我家大侄子啊,只是不知道这戏咋演?还未等张轸儒发难,坐在程坚不远的财政科长贺继昌发问了:
“程县长,您忧虑县立中学,我等深感其心!只是卑职粗算一下您刚才的募捐计划,好像超出了重建县立中学的所消耗的资金吧?”不愧是做过一任县知事,回避募捐的问题,转向了募捐方案。
“对,我刚才说劫富济贫就是这个意思。几年前,牛庆誉宰了咱们一刀,拍拍屁股走人。如今又有人来这套,咱们也不是宰割的羔羊。”张轸儒声势大造的叫嚣。
“就是,咱们家产不是天上掉下了来的。。。”
“。。。。。。。”
现场议论纷纷,不满的人趁着贺继昌、张轸儒起头,跟风发难!家长代表、部分商会代表、白文焕、樊士杰、各乡镇长几十人没吭声,也不参与。
程坚却一脸平静坐在首位喝茶,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