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阁
自几天前,接到尔朱承泰命福心三个月后出嫁安宸的圣旨,皓月便一病不起。
整个挽月阁处处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儿。
了解内情的下人们想安慰这位善良美丽却命薄的娘娘几句,可又不知说什么好,总是话到嘴边,又无奈地咽了回去,只能暗暗地为她心酸落泪。
尔朱福心提着药箱走进皓月的寝居,端出朗星和婉香在御药房里刚煎好的药,细心地吹了吹,坐在皓月床榻边的四角圆凳上,朝着窝在锦被里,背对着她的小人儿轻喊了声:“娘亲,吃药啦!”
虽然娘亲已晋封为妃,可尔朱福心仍不习惯改口叫她“母妃”,总觉得还是叫了十几年的“娘亲”更亲切暖心。温顺懦弱的皓月也只能随她了。
听见福心的声音,娇弱的小身体转过来,又挣扎着坐起来,皓月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吓了尔朱福心一大跳!
伸手接过福心递给她的团粉荷花青釉口瓷药碗,一边喝着,看着福心,眼泪又来了!“吧嗒,吧嗒”地落尽碗里。
尔朱福心仰起头,冲着天棚上的雕梁画栋翻了个白眼儿。
“娘亲啊,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是福心出嫁啦,又不是你出嫁!大不了福心常回来省亲不就得啦!”
皓月用丝帕擦了擦眼泪,一开口,嗓子也哑了:“皇上不是已经下过旨了,两年后才让你出嫁的吗?可怎么忽然就改成三个月后联亲了呢?”
呜呜,她好命苦哦!福心是她唯一的女儿哎!她的婚事,她参与不了不说,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改来改去!好歹,福心也是从她的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嘛!
她生来胆子就小,逆来顺受惯了,亦自知出身卑微,尔朱承泰的决定她根本不敢,也没资格置喙。纵然如今满腹的疑问和委屈,也不敢去找尔朱承泰问个明白,只得生生把自己憋出一场病来。
这几天来,她卧病在床,翻来覆去地,终于想出了一个也许还能挽留住宝贝女儿的办法,她是不敢亲自去问尔朱承泰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她敢问福心嘛,她决定,先探探福心的口风,如果这件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她就去求孔岚,她知道孔岚聪明,得宠,鬼主意最多,还是福心的亲姑姑,她一定会帮福心留在尔朱的!
大不了,大不了她皓月不做妃子了啦!孔岚年轻的时候就最喜欢吃她做的甜点和饼糕,只要她肯救福心,她皓月可以即刻就进她的驸马府里做一名终生侍奉她膳食的厨婢!
尔朱福心摇了摇头,彻底粉碎了皓月这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娘亲啊,福心联亲是父皇和姑姑共同的主意啦!福心与安宸国皇太子的婚事已牵涉到我两国在琼洲大陆上与异国的邦交和各自的存亡利害,是政治联姻啦!”
尔朱福心伸出小手儿,安慰地捏捏皓月因为忧心她的事情而生病,消瘦得更显尖俏的小脸儿,“娘亲,是政治联姻啦!政治,你不懂的!”
她娘亲那小脑袋瓜儿善良又单纯,转不了几个弯弯。所以尔朱福心故意挑大的字眼,将事情说得严重些,想“吓唬吓唬”她,以强迫她娘亲能“通情达理”,不再执着和难过于这件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皓月忙抓住福心的小手儿,“福心!娘亲,娘亲是不懂什么政治啦!可你是娘亲唯一的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啊!如果,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远嫁,你就逃吧!逃出宫去,逃得远远的!让你父皇找不到你!你不用顾忌娘亲啦,娘亲不会有事的,啊!”
“安啦,娘亲!你怎么知道福心不愿嫁?”尔朱福心哭笑不得地点点皓月哭得红红的鼻尖儿,“娘亲,你啊就是喜欢做‘杞人之忧’!”
尔朱福心爬上皓月的床榻,抢过皓月手里喝空了的药碗,放在她刚刚坐过的圆凳上,将一双腿儿伸进皓月盖着的锦被里,娇细的小身子钻进皓月的怀里,皓月爱怜地搂住她。
“娘亲,姑姑已经派人调查清楚啦!那安宸国的皇太子北山晋,是个不折不扣的软柿子!懦弱胆小而且不问世事!依福心看啊,该忧心的不该是您啦,应该是他北山晋的娘亲才对!”尔朱福心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怪笑起来,捏捏粉拳,骨节“咯吱咯吱”作响,“他敢怠慢了本公主?他敢逆本公主的意?那就让他试试!哼哼……”
皓月想起,她的宝贝福心可是个武学奇才呢,武艺又高绝。这才转忧为喜,破涕为笑,轻抚着福心的三千青丝,低下头,轻吻着福心的额头,眼泪却又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砸在福心的面颊上,“娘亲知道你好厉害!只要你这一辈子都过得开心,幸福,娘亲就别无所求了!”
挽月阁
尔朱福心的绣居内
婉香将一件件绫罗绸缎,纱绢丝锦精心制成的四季华服霓裳,细心地打理好,熏上防蛀的香料,再规规整整地叠入包着红漆,镂刻着团凤纹饰的楠木衣箱里。
“婉香,你别忙了!你弄箱子的声音吵得我睡不了觉!”尔朱福心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有些心疼地喝止住她,自从联亲的圣旨下来之后,这小女人可算是得到了事做,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收拾收拾这个,就是整理整理那个。这几天她白日里跟着朗星姨去御药房里给她娘亲煎药,晚上回来了,其他人都休息了,她还在鼓捣各种箱子。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尔朱福心早已视她如姐妹。看着婉香一连几天这样透支的劳作,她真担心她的身体会累病了。
婉香将最后一件粉缎牡丹马夹衫叠进箱子里,又添进去几只香苞,才合上箱盖儿,落了凤凰提梁金锁。
“公主,这些都是公主常穿的衣裳,奴才现在将它们收整好,等公主嫁到安宸的时候,也可以穿的。”
“你啊,”尔朱福心走过去,敲了敲她的额角,“头脑简单!安宸还能差了本公主几件儿衣服吗?到了那边儿现做不就得了。倒是你,白累了这一通!”
“公主……”婉香的眼眸中掠过一道幽光,低下头,不无伤感地说道,“奴才只怕公主初入安宸,人生地不熟的,会被欺负!”说到这里,婉香心里一酸,小嘴儿一咧,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
“欺负我?”尔朱福心不可置信地看着婉香,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伸手,将一件放置在多宝阁上的,巴掌大的木雕玩件儿攥在手中,手腕上一使力,再张开小手儿,被捏碎的木屑呈粉末状,纷纷撒落到地上。
“欺负我?本公主捏碎他的脑袋!”
婉香吓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那堆粉末,再看看尔朱福心的小手儿——“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抖,语不成调儿,眼泪落得更急了,“公,公主息怒!奴才失言!奴才该死!”
“好了啦!这回你可放心了吧?”尔朱福心扶起婉香,调皮地冲她扯了个鬼脸儿,“跟你开个玩笑啦,瞧把你吓的!你要收拾也不急于这一时啊,别把身子累坏了!以后我嫁到安宸去,可还少不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