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奔驰银白色的车头以神速冲向我时,我发现它一点都不可爱了。当不可爱的车头接触到我可爱的腰部时,我的生命将要以极度憋屈的方式画上休止符。
空气撕裂,骨头碎断,我几乎听到我可爱的骨头正在一节一节脱臼、粉碎。然而此时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哀叹:这几个月的肥白减了。
抛离地面,升空两米,慢镜头。
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状况下,我颇有情趣的最后一次仰视这个城市未曾变过的风景。一排秋雁打捞起落日的残阳惊翅而飞,向南迁徙——这是我在苍茫的人世间所看到的最后一道风景。闲闲的数了一下,七只。
多好的数字呀。和我的年龄一样,十七岁,多好的年华啊。
依据我那微薄的物理常识,可以预测到,由于地球的重力,五秒后我将被无情的摔在水泥地面,然后陈尸路口。
在身体坠落地面的前一瞬间,我的思绪终于回归于正常,落到目前最本质的问题。后知后觉的燃起喷火的愤怒,最终燃成我十七年来的第一句脏话:他大爷的!老子诅咒所有开车闯红灯的!
“吱——”刺耳的刹车声惊走天边闲飞的秋雁,惊醒沉睡路边的乞丐。也刹的后面的车辆措手不及、怨声载道。
红灯跳转,绿灯通行。方才猛闯红灯的奔驰车却在此时鬼使神差的来个急刹车,一中年男子跳下车,奔到十字路口中央,愣愣发神,男子肥胖的额头冷汗直流,眼角不停的跳。
行人都站在路边等待红灯,斑马线上除了一块口香糖残余和混合水泥之外什么都没有,路面干净的让男子恨不得扑在地上掘地三尺。
“怎么可能?”
就在前几十秒,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车子撞向一名学生装的女孩,车头和人身体撞击时的钝物感明明那么真实。不用脑袋想也能想像出五秒后,地上将多一具血肉迷糊,面目全非的半死人或者尸体。而此刻,这里空空如也!
又是一阵秋风,男子双目晕眩,只觉身体冰冷,血液凝固,比本应该躺在地上的尸体还冷。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不走就别拦道!”不耐烦的抱怨声将男子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要命的站在拥挤的十字路口,周围全是看神经病的眼神。
男子歉意的向走过来的交警点点头,脚步不稳的奔回豪华的奔驰车,先前炫富的优越感早已飞到了南美洲。
“见鬼了。”
男子低咒,重新启动离合器,胆战心惊的继续前行在秋色残阳的城市里,只是速度很自觉的从神速直接降到了龟速。
算是对某人的死亡诅咒的回应。
————
睁眼,灰青色的天。闭眼,还是灰青色天。睁眼闭眼,依旧是灰青色的天。
在这种没有任何选择可言的情况下,一般心理承受力较弱的人无论多么痛苦,都会强撑起眼睛,看清外界,找到迷失意识时那点可怜的安全感。很不巧,本人正好属于心理脆弱的群类。
灰青色的天没有一丝浮云,死潭般没有任何波澜,除了灰青色还是灰青色,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
地狱难道就这样?真没创意。我躺在不知名的地方,在心里不停嘟哝。按照传统,我现在应该乖乖的躺在这里等着鬼差大哥来勾魂吧。想到这里,我淡定的继续躺着,做好身为死尸的应有的职责。
“呼——呼——”冷风毫无预警的刮来,紧接着是苇草绵延不绝的起伏声,排山倒海般不绝于耳,惊起燕雀四起,扑棱棱直冲向早已看厌的灰青色天空。
我愣了愣,暗道,这地狱难道是走仿现世路线?而且还偏好荒原苍茫的口味?不错不错,挺切合我这种英年早逝的可怜亡魂的心境。
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寒意见缝插针,透过我的领口和裙摆,尽数灌进本就冰冷的“尸体”。
刚刚初秋,怎么就这么冷?现世挨车撞,死了也要挨风吹,这样的人生太悲催了,见鬼差大哥还不来,我闲着无聊开始胡思乱想。虽然我是死尸,也不能死了还要挨冻吧,想到这里,我略微蜷缩身子,一蜷缩身子自然要挪动腰部,一挪动腰部,我就条件反射的捂住腰痛苦的哀嚎一声。
要知道,我的腰早已被该死的奔驰车撞断了,别说动一动,就是碰一碰也得跟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全散了。
我捂住腰做惊恐状等着撕心裂肺的痛。于是,风停了,被吓走的燕雀重新飞回苇草,回来了一只,又回来了一只,直到第七只飞回来,我的腰依旧啥事也没。
我狐疑的轻轻移动捂住腰部的右手。摸一下,不痛;按一下,不痛;锤一下,不痛!喜悦瞬间冲昏大脑,我立马将作为死尸的职责和苦苦等待的鬼差大哥忘得一干而净,一跃而起,对着自己的腰又摸又锤,如非条件限制,我恨不得抱着我的腰狂吻一通。
作为一名正常的高中女生,在乎自己的身材无可厚非。见我经过黑暗二月的减肥成果依旧好好的在我身上,想到不知有多少因车祸而残缺不全的人士,而我还能难得的保住全尸,那种狂喜的情绪立刻覆盖了灰青色天空的残败。
“哗——啦——啦——”一人多高的苇草几乎掩盖一切,除了周围五步远的范围,对其他地区的可视度小之又小。如果像燕雀般飞在空中俯视这片苇草,会惊异的发现绵绵不绝的苇草就像海底疯长的海草一样,缠缠绕绕,密不透风,一望没有尽头,如入无人之境。
而此刻,这个无人之境的巨大苇草森林里多了一串慌乱的脚步。茂盛的草丛将眼前遮的严严实实,只看到一簇簇苇草杂乱的向两路分开,隐约猜出丛中人的路迹。而丛中的人影也看不清前方,只在苇草里乱冲乱撞,不自觉的围着一个圈打转,始终走不到头。
无法目视的恐慌和未知凶险的恐惧,压力、害怕、急躁,隐藏在丛中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急促,脚步慌乱毫无章法,早已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
命运般的,脚步向着神祗安排的方向奔去。
——这是很多年后,楚亦南回忆当时场景发出的叹息。神给予了相遇的机会,却忘记了给予相守的机会。
呼吸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近。此刻的某女依旧沉浸在重获“腰身”的喜悦中,早已忘乎所以,自然不会注意到“苍茫的地狱”多了一个人。而反观另一位,大脑早就混沌只差没就此罢工休克,眼前也是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这么一个大活人?
直到晕眩欲倒的脑袋撞倒刚获新身的腰,两人才惊觉危险。
“鬼差大哥居然这么快就来了,现在逃会不会太迟?”这是刚刚收获自由突然看不穿死亡的我——勾魂的鬼差是危险!
“完了,一切都完了,世上大概只有我这种蠢到自投罗网的笨蛋,”这是勉强撑开眼睛一直看不穿死亡的某丛中人——出现的所有人都是危险!
此地荒无人烟,魂魄稀少,生人勿近,死人嫌弃,这是我对这里的直观感受,因为除了鬼魂,没有人会有事没事在地狱乱窜!因此我毫无防备的,就这样被轻而易举撞倒在地,腰结结实实被重击,这次的疼痛也是结结实实。
“呀!差大哥,我没有想过要逃跑,我一直虔诚的等着佛光普照,超度我的亡灵。”
坐倒在地的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捂着腰部呼痛,而是急忙向鬼差证明我乖乖等待死亡的诚心,以表达我对死亡的无尚尊崇,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因我一念贪生之差而断我腿,抽我筋,再勾我的舌。
“我早已看破红尘,一身孑然,了无牵挂,尘缘皆尽,就待超度了。”似乎说服力不够,我急忙又加几句。而我一紧张就有乱说成语的毛病,一连串的成语管它合不合适就胡乱砸人,不,是砸鬼。
一连串的成语是抛出去了,可半天得不到对方回应。我不禁诚惶诚恐,胆战心惊,抬头瞄了一眼一直恪守沉默是金的“差大哥”,这一瞄不打紧,我的嘴巴顿时张成O型,半天收不回来。
对方不是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也不是慈祥和蔼的老婆婆,更不是清秀俊雅的美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最近地狱人手紧缺,连童工也不放过了?
他不仅是个小孩子,还是个脏孩子。眼神涣散,大而无神。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色短发,堪比鸟窝,头上甚至还挂了两条苇草,绿油油的,特别惹眼。衣衫破烂,早已分不清穿的是中裤还是短裤,或者是嘻哈风格的?
我完全以现代人的眼神打量着。至于脸,我不禁皱眉,一张小脸黑一块,黄一块,绿一块,红一块。黑的是泥土,黄的是灰尘,绿的是草汁,红的嘛……我不禁第二次皱眉,不明物体。
来回打量了几回,我摇了摇头,得出结论,就四个字:惨不忍睹。
地狱也该整顿整顿形象问题了,再经济困难,也不能这样吓死人啊。瞧这孩子,连见像样的衣服都没,不带这样虐待童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