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空之中,一轮孤月静卧,如莲花般绽放静谧地光芒。夜风习习,一片薄云挟带着一股煞气,正以肉眼不可视察的速度移动,慢慢靠近皓月。从月缘到月边,移向月心,一点点侵蚀,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沿着宿命的轨迹前进。
当薄云刚刚接触圆月边缘时,圆月光芒大暗,轮廓瞬间环绕一圈猩红的颜色,妖冶凄艳,似要滴出血来,眨眼间,猩红褪尽,圆月光芒重新大盛,刺目的光晕更胜以前,照亮人间绝域苍茫的野草。
没有火焰的夜晚,一辆马车停在荒无人烟的野草地,过于死寂的夜,两匹马时不时踢踏草地,低低嘶鸣,有些焦躁不安。
简陋的马车后座堆满秋季最后一堆干草,高高堆起的草堆上一阵窸窸窣窣,双脚踏地,一个人影灵巧的从车上一跃而下,停在车轮边。
我伸伸懒腰,望望风景,然后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在车轮边坐下,侧头,貌似才发现同样坐在车轮边的小鬼,故作惊讶,“呀,你也在啊,真巧。”
楚亦南环胸倚在车轮边,用鄙视的眼神扫我一眼,毫不留情,“想干嘛就直说,别皮笑肉不笑的。”
——这小鬼,火药味不是一般的浓。
我厚着脸皮又往走边挪了挪,干笑,“不干嘛不干嘛,就想和你聊聊天,我们可以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
小鬼对我肉麻的台词无动于衷,面无表情,“我拒绝。”
我问:“为什么?”
小鬼回答的很认真,“因为你很丑。”
——气氛瞬间凝固十秒。
“砰!”
一记爆栗拍在小鬼可爱的小脑袋瓜,我理了理外套,呼一口气,恢复常态。
“我知道带小墨一起上路,你有很多不满,一路上不停找我的茬。我念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可以包容你的情绪。刚才我们嘴也吵了,架也打了,什么不痛快都发泄了,你也该接受小墨了吧。”
楚亦南还保持着被我K的姿势,身体前倾,双手后举。小鬼低垂着头,愤愤开口,“我讨厌他!”
我白他一眼,“我就没看你见谁顺眼过。”
楚亦南重新倚回车轮,勾起散漫的笑容,“因为谁都不顺眼。”
“好吧,你的理由很强大,”被小鬼难搞的特质彻底打败,我无奈的摇头,继续厚脸皮做教育工作,“我不过问你为什么要去楚国,不过问你为什么被人追杀,也不过问你是什么身份。你嘴巴是毒了点,但心肠不坏,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送你回楚国。”
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楚亦南抿唇不语,蓬乱地刘海遮住眼睛里流动的暗涌。
“当然,我不否认其中包含我个人利益。你看,我要解毒,你要回家,小墨要找爸爸,目的地一样,结伴而行正好相互间可以有个照料,何乐而不为?你不是常自诩是男子汉吗?真正的男子汉肚里能撑船,是不会闹小孩子脾气的。所以,小男子汉,你就别再闹别扭了,听话,啊——”
楚亦南肩膀微微耸动,被我最后一个拖长的尾音“啊”恶心到,想笑但又觉得喉咙涩涩的,笑不出来了。
还从没有谁对自己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教,这女人真是个啰里吧嗦的老太婆。
我倚老卖老,拍着小鬼可爱的小脑袋,一个劲儿碎碎念。楚亦南心想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啰嗦,嘴角却不自觉微翘。笑容隐藏在刘海阴影里,我没有看到。
楚亦南伸手,“给我巧克力,我就不闹别扭。”
我愣住,思维完全跟不上他跳跃的速度。楚亦南抬起头,右手伸得更直,话说的理直气壮,“我要那最后一块巧克力,你答应过我的,丑八怪也不能言而无信!”
我嘴角抽搐,这讨要东西的场景怎么就这么熟悉呢。我决绝摇头,“姐姐我是很有原则的,我的确答应过你,但那是以你不睡觉为前提,结果是你自己违约在先,这不能怪我。”
楚亦南狡辩,“那是昏迷,不是睡觉。“
我说:“性质都一样。“
楚亦南威胁,“给不给?”
我摇头,“不给。”
楚亦南咬牙切齿,“最后问你,给不给?”
我坚持原则:“不给。”
楚亦南命令:“给我。”
我说:“不给。”
楚亦南说:“要给。”
我说:“我就不给。”
……
于是乎,本打算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的促膝长谈演化为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小月——”玄子墨也跳下车,打断两人无聊的争论,小胳膊小腿儿的兴冲冲跑过来,“给你吃这个。”
玄子墨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蓝色布裹,手忙脚乱地一层层打开。随着布一层层揭开,可口的葱香味悠然扑鼻,口水分泌立刻增多,我咽了口唾沫,指着包裹问道,“小墨,这是什么?闻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婆婆做的葱油饼,怕我们饿着,特地做来给我们路上吃的,”玄子墨笑的特得意,递一块饼给我,“你尝了后肯定会说好吃!我婆婆厨艺很厉害的,不像我只会煮鱼汤。”
被诱人的香味吸引,臭屁的小鬼也伸长了脖子,“这是什么?黑不拉几的,能吃吗?”
我白他一眼,“你懂什么,天这么黑当然看什么都黑黢黢的,你爱吃不吃,又没人逼你,”说罢,我狮子大张口,一口就咬掉大饼的三分之一,故意嚼的巴扎巴扎响。一天未曾进食,先是和小鬼大打一架,后是被血腥暴力的场面吓到,我早已饥肠辘辘,不住点头,含混不清的一个劲赞道,“好吃!好吃!好吃!”
听我吃的这么香,臭小鬼盯着葱油饼的眼睛更亮了,碍着面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暗暗吞了口唾沫。
看出他的蠢蠢欲动,玄子墨善解人意的递一块饼给他,“小南,你也吃一点吧。”
小南?楚亦南斜他一眼,不爽道,“喂,小青头,我跟你很熟吗?”
青衣孩童眨巴大无辜的眼睛,点头,“我们是朋友啊。”
楚亦南不解,“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朋友了?”
玄子墨继续单纯,“你不是叫我小青头吗?我很喜欢这个称呼。这就是我们友谊的象征啊。”
楚亦南大窘,敢情是他玄子墨把“小青头”当亲昵爱称,伸长了脖颈急忙辩白,“你少自作多情了!那是绰号!是绰号!”
玄子墨点头,笑得特高兴,“我喜欢这个绰号。”
楚亦南彻底无语,干脆撇过头眼不见为净。玄子墨则睁着大眼睛,站着居高临下的拍着小鬼的脑袋,安慰道,“小南真可爱,都脸红了,不要觉得难为情,朋友之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吧,小月?”
我配合的狂点头。楚亦南一把打掉头上的小魔爪,脖颈伸得更直了,“谁,谁脸红了?他大爷的,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我的脸红了?我才没脸红!”话刚说完,一张小脸居然刷的就真的红了,在月光下就像一盘熟透的红虾,臭小鬼还一个劲的死撑装胖子。
“是是是,你没有脸红,没有脸红,对吧,小南南——”捉弄小鬼的恶癖又来了,我也来凑热闹,拍着小鬼的脑袋,“小南南”三个字叫得尤其恶心。
“你——”楚亦南眼见就要暴走,一块散发浓郁香味的大饼横亘眼前,玄子墨眼睛都要笑没了,“先吃点葱油饼吧,小南不饿吗?”
“咕——咕——咕——”
某正太的肚子适时的响起三重奏。笑话!怎么可能不饿?他楚亦南早已饿的能吞下一头牛。
楚亦南更加窘迫,恼羞成怒,一把夺过葱油饼就一阵乱啃,嚼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讷讷道,“这饼的味道怎么怪怪的?”接着又一阵狂啃。虽嘴里说着味道奇怪,却别我还先解决完一个饼,随便用袖子抹掉嘴角的油,伸手,“还要一个。”——典型的小鬼氏讨要风格。
玄子墨乐呵呵的又递一个饼,很有哥哥的样拍着小鬼的后背,“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
专心致志于美味的小鬼破天荒的没有跳脚,“恩恩”的含糊着点头,劣气收敛不少,就连方才排斥的情绪也消减大半。
玄子墨回头冲我露出得逞的笑容,甚至还悄悄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顿时傻眼,敢情这个小家伙是在用大饼收买另一个小家伙?
“我给大叔也递一块饼去,”不等冲颠覆性的变化中回神,小墨重新抱起蓝色布裹,屁颠屁颠的甩着小胳膊小腿儿又跑到车前去了。
身后小鬼咀嚼食物的速度慢下来,最终停下,眼神戒备地看着斜坐在车前的马夫。马夫依旧带着斗笠,将脸孔隐藏在月光的阴影里。小墨走过去举起手中的布裹,车夫拉低斗笠,摆了摆手,小墨满脸失望的转身。这时,车夫又突然唤回小墨,指了指车前旁边的位置,又指了指天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墨又重新走回去,坐在车夫旁边,两人居然并肩一起望月。
冷漠的车夫居然和小墨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我瞪大了眼睛。楚亦南的眼神却越来越幽黑,距离虽不远,却怎么也看不清车夫的脸,不禁蹙起秀气的眉。能一刀斩落野狼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车夫,而在拔刀时能迸射出凛冽杀气的更不可能是一般杀手。而且,对方的态度傲慢的让人实在不爽,从始至终对方都没有可以刻意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甚至表现的无所谓,料定自己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似的。
我挨近小鬼,低声问,“他是不是黑野熊的人?”
楚亦南一边咬着大饼,一边摇头,“应该不是,若是黑野熊的人,早就把我抓回去了,何必跟我们磨叽?而且,那个家伙应该没有这么厉害的手下。”
觉得有道理,我点头,觉得自己特有拍武侠剧的范儿,“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小鬼啃完第二块饼,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的舔着自己的手指头,舔完大拇指舔食指,舔完食指舔中指,舔完中指又舔回大拇指,一直没有说话。
真是个不礼貌的小孩……
我正打算继续政治教育活动,车前突然想起惊呼声。
一阵狂风猛然从月边迎面吹卷,如浩瀚大海的惊涛,掀起层层浪云,野草朝圣般皆匍匐于地,虔诚祈祷。裙摆被风掀起,我只顾着双手按住即将走光的短裙,凛冽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闭着眼只听到风呼啸怒吼和马匹凄厉嘶鸣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呼啸声渐渐减退,风终于慢慢停下来,我和臭小鬼都顶着个鸡窝头获救般大口大口喘气,估计风再多卷几下,我们都得被卷上天。
“月亮——看月亮!”刚刚平息的草原又惊起一声喊叫。
青衣孩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马车前的横木上,眼睛惊诧的望着天空。车夫依旧坐在旁边,方才的大风居然没有吹掉他一天不离身的斗笠,同样抬头望着西边圆月。那里,狂风瞬间吹走遮蒙圆月的薄云,一轮妖冶血红的圆月赫然悬挂于漆黑的苍穹!
鲜红的颜色与墨色形成强烈反差,几乎染红荒原头顶上方的整片天空,光晕如血,预示着另一个时代即将到来。
“红月。”
斗笠下的唇轻轻开阖,眼波倒映红月鲜血的颜色,盈盈流动地狱之火。
“终于要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