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五色当空。
我看着初秋的静默,平静的等待着那个贯穿我一生的人,光影绰约,我听见他打开了寒心殿的大门,初秋的风有些冷,是了,他还很小,矮矮的,定是很不容易才能越过那高高的门槛。我转过头,看他在层层纱曼间行走,此起彼落的纱曼,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着他向我走来,我突然很清醒,从重病的混乱中清醒,我就在瞬间明了,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人能看清楚他,我也不会让人有资格看清楚他。
“阿娇,我来了。”我慢慢的抬起头,他就站在我面前,白色的深衣,在他身上很漂亮,但是我却觉得不适合,不是因为我糟糕的审美观,而是,他更适合黑色!大汉最尊贵的颜色,王者的颜色!
“刘彘···刘彘···你来了,你来了啊!”我今日病了,我很多年没有这样大病过了,但是就在昨晚,突如其来的,病得昏天黑地,恍恍惚惚之间,我想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背负着自己的责任,我是陈阿娇,我的责任是成就汉武帝,我的道路是辅佐他,我可以逃避,但是逃避不是我的风格!人生看似有许多的选择,但是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做,不做,我不愿龟缩,那就要奋起!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让清玄把他带过来了——就让着一切,都在这一场病中结束了吧。
“阿娇,你病了,好好休息,彘儿陪着你。”一双小小的手掩住我的双眼,“阿娇,睡吧,彘儿陪着你,陪着你···”我可以感受到那双手的温暖,我也见过了那双手的力量,将来,我会让他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改变一个世界的力量!
但是现在,我累了,我闭上双眼,黑暗,还是那样的让我安心,我果然不是什么纯洁善良的人,只有黑暗能让我安心,只有不死不休的争斗能让我兴奋,我本来就不是好人,从今往后,也不需要做好人了,就让这样一场大病,带走过去那个淡然的阿娇吧!
一觉醒来,我才觉得好些了,缓缓的睁开眼。
“阿娇,你醒了?”刘彘就这样面对面的看着我,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水水润润的,清澈见底,像一只无知的幼虎,乖顺之下藏着食人的野性。
“刘彘啊,你还在这里。”我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被刘彘抱得死死的,挣了挣,却因为病体难支,无力挣脱,“刘彘,你这是做什么?”我有些无语。
“阿娇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不是吗?”看似天真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刘彘,我母亲已经答应了吗,即使答应也是定亲吧!”想想我就觉得好笑,那样幼小的他根本就抱不住我,却还是用让人纠结的姿势,硬生生的扒着我。
“馆陶公主已经答应了,等我长大了,你就是我皇后。”像那段时间一样,一样的孩子气,他是在对我撒娇吗?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想继续利用我?是了,八成是后者。
我早就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亲昵。
“刘彘,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见我吗?”也不想再跟他演戏,我还是喜欢像上次谈话一样,直截了当,所以也不等他回话,径自说道:“这就是你我上次谈话的地方,我已经将之更名为寒心···你可知道为什么?”
“阿娇···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刘彘,我还不是你的妻子,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只要我不想,任何人不能勉强我,当时如此,今日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我不管!”刘彘狠狠的抱住我,小小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却还是抱着我,“我不会放手的,陈阿娇,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你是在害怕我这个到手的筹码又得而复失了吗?
“刘彘,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吗?我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刘彘只是紧紧的抱着我,胸口的窒息感让我头晕,野猪又发猪疯了,如果我今天真的又把他抽一顿,他是想抱死我,给自己报仇吗?
“········我说过,我会让你当皇后!!!”久久,他只说了这样一句。
我笑了,不得不笑,是啊,你让我当皇后,可是没有说让我当一辈子皇后,所以不是他食言了,而是陈阿娇太认真了。
“刘彘啊刘彘,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在这个时候对我承诺,不觉得太残忍、太可笑了吗?”我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的时候,他还可以说出这句话,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我刘彘,说道就会做到,”野猪终于肯放开我了,但也只是略略退开。
“刘彘,你认为我陈阿娇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忙着起身,安安稳稳的躺在榻上,整好以暇与他抵足而谈,想来上一次我们在这里针锋相对,把他由小老虎打成了小病猫,这次,我会让他更难受!毕竟上次我给他的是短痛,这次,我可是准备充分,要给他长长见识——什么叫‘长痛’。
“阿娇,你是大汉最尊贵的翁主,也会成为大汉最尊贵的皇后!”野猪定定的看着我,如果不是知道,他面对着我演戏的时候,不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就是把眼睛微微眯起,我说不定真会被他眼底的真诚给唬弄去了。
“如你所说,我陈阿娇一直都是这样尊贵,有你刘彘一个锦上添花,少了你我也还是我,还是那样尊贵——要知道,我若是真想当皇后,可不一定要当你刘彘的皇后!”我嘲讽的一笑,他还真能说,用我自己的东西来利诱我?
“·······我和他们不一样!!!”刘彘斩钉截铁吐出这七个字,燃烧的双眸直直看着我,那底下分明是八分不甘,两分怨恨!
恨我吗?那我恨谁去!你刘彘确实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会如你这般狠心,说废就废,让陈阿娇这个结发妻子败给一个低贱鄙下的歌女!他们不会像你这样,让我困守长门二十年,郁郁而终!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恨意满腔,你刘彘还有颜面在我面前怨恨,你凭什么这样做?在登上了我为你夺来的皇位之后,再用我来献祭你的江山!
“刘彘,我恨你!”我第一次吐露了我真正的感受,是的,我恨他,尤其是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必须踏上那宿命的轨道的时候,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为什么我不能狠下心肠直接杀了他,这样就不会有那二十年的长门寂寞,不会有千古的笑话,也不会有···大汉的荣光!
我不是没有想过,少了他一个刘彘,大汉还有许多皇帝,许多皇子,但是偏偏,我知道,在这几千年里,秦皇汉武,震慑千古,我真的有可能在杀了他之后,找出一个更伟大的君主吗?还是,我杀了他,连这个世界都会破灭!
“阿娇······为什么?”
‘因为,你是刘彻···你现在是刘彘,但是有一天,你会变成刘彻!我恨刘彻,所以我恨你!’我在心底恶狠狠的嘶吼,越是想到我的将来,我就越觉得心中那残虐的恶魔在咆哮,我的痛苦,我的骄傲,都在海里疯狂的叫嚣,毁了刘彘,毁了刘彻,管他将来如何······不,不行,我要冷静,我要冷静下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给大汉一个千古一帝!我不能再摇摆了!
“刘彘啊,我只是那一句话!就这样让你被我给吓住了,成大事者,当忍常人之不能忍!长此以往,你怎么可能让我当上皇后?你这个样子,只怕···还不如你那些兄弟!”我垂下眼,努力将其中的恨意隐藏,对他如此,多我更是如此,我现在最好步步为营,帮他夺取天下,然后才能为将来做出安排,改变什么狗屁历史,不如老老实实地按照历史来做!
“阿娇,我是真的喜欢你!”
“刘彘,你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还是你以为,就这样几句花言巧语,我就会为你所用?”
“阿娇,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不要质疑我!”
“·····”刘彘,你我交手那么久,你终于在我面前说了一句实话了!不要质疑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我记忆里的汉武大帝。
“阿娇,只要我刘彘还在,你就可以安享荣华,没有人能伤你!”
我定定的看着他,没有人能伤害我吗?刘彘啊刘彘,如果伤我的人就是你呢?你会如何?心是主人身是客,我不过是个过客,肯定要按照历史——这个主人的意见来做事!至于其他的,我完成自己的任务,就与我无关了。
“刘彘,我陈阿娇嫁的人,一定要是千古第一人,我要你,为我成为千古一帝,能与秦始皇比肩的皇帝,名垂青史,万代敬仰!你···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