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经常进宫来陪伴外婆,对皇宫也算相当熟悉,见过外婆,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就足够让这个见惯了风云了老人家,知道母亲和栗妃全部的弯弯绕绕。而这个时间外婆要处置宫中事物,所以我既不想呆在外婆身边,也不想再去栗妃那里,只好让身边的侍从宫女退下,享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安宁,慢悠悠的在宫中踱步。
在这长乐未央,到处都是秘密的同时,也根本就没有秘密,在皇宫里头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但是能不能让他们开口说话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根据我多年的耳闻,其实这栗妃也是个人物,薄皇后不得舅舅喜爱,栗妃就是**第一人,连我的外婆,当朝的太皇太后,都必须给她几分脸色。其强势可见一斑。
而她对我母亲的反感也不是无由来的,宫里很多美人,都是我母亲引荐的,比如两位王美人,都在这混得风生水起,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如果这样栗妃都能对我母亲和颜悦色,我简直要怀疑她不是嫁给姓刘的,而是本来就是姓刘了——刘家的人都擅长隐忍。
是的,刘家的人,如果不会隐忍,这天下也不会姓刘,高祖布衣得天下,历史第一人,却是百战百败,若不是隐忍,只怕早就死在项羽前面了。说来好笑,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扑街了,高祖刘邦倒是应证了这就话,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
而我的外公,先皇文帝,能在吕后手下活下来,那本事也是不用怀疑的了。我觉得刘家人的存在,深刻的证明了笑到最后的人笑得最好,即使前面一直都在哭!
只是不知道栗妃学到了多少,要是学不会,在别的地方我还不敢说,但是在这大汉朝的**里,我可以非常确定,她时间有限的很。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吓晃悠的时候,被一道清亮的嗓音叫住了。
“你是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看向那个打扰我思考人生的三百五十六。
“你是谁?”我慢悠悠的回过头反问,却在看见他的瞬间就被吓了一跳,猛地失了神,他看起来只比我小一两岁,大概是5、6岁的样子,粉雕玉琢长得很好看,但是我不认为这是我失神的理由。
在这皇宫里混的,哪一个会见不得人啊!
“你···”我分明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这还是我吗?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应该认识他的。
一眼万年,只这一眼,我似乎真的望断了时光,我想起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很特别,对我来说还应该很重要,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他,不记得,我该怎么办?
我收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不认识又如何?不认识的可以慢慢认识,不了解的可以慢慢了解,只要不是那个命中注定把我吃得死死的刘野猪就好。我还真不相信有人能拒绝得了我这样一个‘得宠’的朋友。我一定会、也一定能知道他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会给我这样陌生的熟悉感。
“我是陈娇,你可以叫我阿娇。”我定神,带着绝对的自信,我坚信不论他是谁,我至少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我是彘儿。”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以一个孩童不可能拥有的复杂眼神。
“彘儿···你是刘彻,”不可置信,这就是汉武大帝,那个我这辈子最应该躲开的人!我日防夜防,能躲就躲,从第一次踏进这皇宫就努力逃避的人,现在正以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站在我面前,证明了神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我遇见这头传说中的野猪,是因为神睡着了呢,还是因为命运之神睡醒了?
“你是阿娇,你长得真好看,跟我娘一样好看。”刘彻眼睛眯起来,开心的笑着,带着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天真可爱,把之前复杂深沉的样子藏得滴水不漏。不得不说刘家的人,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高祖的血脉了。
“阿娇见过胶东王。”野猪来了,我可以选择逃跑吗?不可以,除非我不要脸了。
“不要在我面前行礼,”刘彻挥舞着小手,软软糯糯的身子扑到我身上,“我喜欢你,阿娇,你身上好香。”
我的天啊,尊贵伟大的野猪筒子,一个野猪飞扑,让我防不胜防,中招。已经7岁的我比刘彻高了不少,作为皇室子弟,这样的言行举止都是不可想象的,他作为胶东王,不可能没有受过礼仪教导,而我,至少在我7年的生命里,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所以,我躲不过是有很深刻的历史原因的!
“胶东王···”
“是彘儿!”
“???”
“我喜欢阿娇,所以阿娇要叫我彘儿!”小小的孩子,比我矮了半个头,还是很有气势的要求我叫他彘儿。
“······”对着那双深黑的眼眸,我一时无语,正在这时一个宫人迎面跑来。
“奴才拜见胶东王,拜见堂邑翁主。”
“起来吧。”我表面上只是淡淡的应道,我的内心却是欢欣鼓舞,一伸手想借机推开还抱着我刘彻。
“你不叫我彘儿我就不放手!”这么小就这么霸道,不愧是征伐无数千古一帝,还是个孩子就那么有气势。但是,我是陈阿娇。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即使是历史上那个不可一世的汉武帝都不可以!
“你先下去,在园子外面等我。”对着那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宫人,我用一贯清冷的声音吩咐道。
看着那个小宫人退下,我环视周围,虽然知道很快,就会有很多人知道我遇到了刘彘,但是至少现在,这里看上去已经没有其他人,我浅笑着低下头,轻轻的靠在刘彻耳边,就像不经意的推拒,“胶东王,阿娇知道,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可不应该讨人厌。”很好,我明显地感觉到,抱着我的小小身躯颤了颤,放开了我。
刘彻低着头退了两步,才仰起头,那属于孩童的可爱乖巧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不解与委屈,“阿娇不喜欢彘儿吗?”配上那是无辜的眼睛,不可否认,很有说服力。
“···是。”我恶劣的勾了勾嘴角。
不理会他的反应,我快步离开,我似乎看见我的宿命铺天盖地的向我涌来,不,我不要,我不要‘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的结局’。我不要万世的诋毁,千载的妒名,我不要金屋藏娇,我不要枯坐深宫,我不要···
但是,如果他真的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刘彻,我这样的逃避会不会影响整个大汉呢?我虽然不是皇家的公主,但是终究流着高祖的血脉,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国家因为我的逃避,蒙受灾难!
刘彻对汉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没有我堂邑候府的全力支持,他能登上帝位吗?
如果他被埋没在这深宫里,还有人能像他那样,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开创一个梦幻的国度吗?如果他没有死在宫中,他去到封地会老老实实地当他的诸侯吗,还是会为大汉带来又一次的战乱?
想到这里,我陷入了混乱之中,我本来决定坚决抵制野猪的,但是我真的能做到为了自己的幸福忘却国家和民族吗?我该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缠绕的是近年来边关一次次的侵扰,尾随的是一串串血腥的死亡,然后是高祖之耻、吕后之恨····还有幼年远处那令我恐惧的浓烟——不远不近,却是汉朝每个人的梦魇,伴随着恓惶不安的奔逃,我没有看见鲜血,却好似坠入了一片黑白····
“这个栗妃真是不知好歹,”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母亲愤愤不平的皱着眉,“我们阿娇天生尊傲,必然是贵不可言,阿娇别担心,娘一定会给你安排好的!”其实,母亲对我很好,即使有家族和其他的原因我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但是···
“母亲,现在栗妃正是春风得意,自然不把我们看在眼里。”我还在想刘彻的事情,我是不顾一切的逃避我的宿命,还是,成全刘彻的千古之名。
如果没有我家族的支持,只怕他想上位就难上加难,但是如果我成全他,我得到的,就是长门宫里的寂寥,后世无数人的诋毁谩骂,这两个后果都是我不能接受的!
不,相对于国家,个人的一切都不会是不能接受的,但是我还是不愿、不想、不要赌上自己的一生,只为了成全一个人去纵横天下!而那个人回报我的,就是二十年的冷宫!
“阿娇不用担心,娘一定会有办法的。”看着母亲眼中的光芒闪烁,我默默低下头。
我很想问,娘,如果你知道你的办法让你的女儿我,成了一个千古笑话,你还会这样汲汲营营的谋划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怕只怕,母亲今日的深思熟虑换来的不是家族的繁盛,而是凄凉的灭亡。而我只是个标志性的殉葬品!
我可以为自己而活吗?我能狠下心逃避自己的宿命吗?还是,我应该怀疑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随缘吧,想太多也没有用,我是阿娇,我是陈阿娇,我流着高祖皇帝的尊贵血液——大汉最高贵的血液,我有我的责任,我坐享着大汉给予的特权,就必须回报大汉!
不管那对我来说有多残酷、多沉重。
我也许终究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我还是没有办法袖手旁观,这是流着我的先辈的血的国家啊,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就一味的逃避?想到我看不见的血与火,想到我看得见的恨与泪···我不会去推动什么,但是也不会刻意的逃避,长门寂寞,也总是有限的,后世的万般说法有与我何干?如果没有这个国家,我什么也不是——只愿一切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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