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直转,已经好几天了,除了送饭的人以外一个人都见不着,他在房间里已经快被憋出病来了。梅若雪临去之前说得很清楚,整个京城除了这里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黄连虽然是不愿再回莲花门那个鬼地方,但是此地比起莲花门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出入有人暗中监视,美其名曰保护,和一座监狱也没有本质的区别了。黄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小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诗人说得多好,如果能够给我自由,哪怕抛却生命,放弃爱情我也愿意。
“天啊,我的命为什么会这样苦?”
黄连心中不住地质问苍天。
此时此刻,黄连忽然想起兄弟三人结拜之前遇到过的那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大概也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所以才会发出那么奇怪的感叹。那瞎子给自己算的是哪一卦来着?蹇卦。蹇者寸步难行是也,这是多么明显的提示啊,分明就是在说不管到哪里,都和坐监狱差不多。再看看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可不是每天都在坐监狱吗?唯一的分别是,这监狱隶属于不同的衙门。
“二妹,三弟,再不出来见我的话我可要撞墙了!”
黄连好像疯了一样大喊起来。他其实是想借大喊来渲泄一下胸中的闷气,却听梅若雪在外笑道:“大哥尽管试试,看撞得了撞不了?”
“二妹!”
黄连大喜,这么多天总算又见到熟人了。他连忙来到门口,一把扯住梅若雪的衣袖,把她拉进了屋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激动之情无以言表。梅若雪对于黄连说话做事与常人大异的事已经有所领教,只是动不动就拉手碰腿的习惯真是很难适应,所以当黄连再次把手搭上她肩膀的时候,顺势扭了一下身子,黄连的手便落在了桌子上。
只听梅若雪说:“大哥,虽然咱们是结义兄弟,毕竟男女有别,以后你说话做事可要有些分寸。”
黄连一手落空,本来非常尴尬,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另有所指,微一思索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心里顿时空落落地,试探地问道:“二妹,难道你已经……”
梅若雪面无表情,既未点头也未摇头。黄连是什么样的人,立刻便明白了这中间的含义,不摇头就表示默认。
“是三弟?”
梅若雪脸上稍微泛起了红晕,依然是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黄连强自笑道:“我明白了,既然我跟着你们已经不太方便了,你这次来,一定是给我安排了另外的去处。说吧,让我到什么地方去?”
“我什么都没说呢,大哥怎么知道我给你安排了另外的去处呢?”
黄连苦笑一声,心想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还用你明说?
黄连自从来到这个地步之后,每时每刻都处在别人的矮檐之下,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他知道梅若雪出身江湖,又素喜女扮男装,行事非常大方得体,对于男女之防本来是没有任何介怀的。就算上次在莲花居,她的女儿身份被说破之后,也没有见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为什么今天一见面之后,她的样子就与平时大不相同呢?
梅若雪刻意回避身体的接触,显然是出于男女之别,是什么原因使一个落落大方的江湖侠女几天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举动拘谨的小女人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梅若雪已经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了一个女人。一旦有了男人,以前的梅若雪不管多么落落大方,也都不可能再像平时一样丝毫无所顾虑了。回想发生这种变化的时间,正是梅若雪救了他之后,再次潜回秦王府之后这短短两三天之内,那个男人的身份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兄弟三人之中的二人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突破,另外一个人的处境势必会很尴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从中抽身。黄连很清楚这中间的关系,所以在梅若雪开口之前,自己就把话说明了。
“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三弟在皇上那里讨了一份差事,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这份差事由你来做是最合适的。大哥不是经常感叹在这个世界上无着无落吗?有了这份差事,大哥就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不必再整天无所事事。大哥千万不要以为是我们兄弟嫌弃你了,想要把你甩掉,其实我们真实的意愿是希望大哥能够在合适的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黄连一摆手,他已经知道梅若雪接下来将要说什么,听不听的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反而他现在对梅若雪极力给他推荐的这个差事的兴趣更大。
随后黄载兴果然带着黄连入宫朝见皇帝,第一次进入传说中的皇宫,闻多识广的黄连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吃惊,只是对于未曾谋面的皇帝,心中倒有几分期待。进见皇帝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幸好有熟人的引荐,黄连很快就来到了养心殿。天策皇帝正在闭目养神,听说黄载兴进见,顿时来了精神,又听黄载兴引荐黄连,不由得仔细打量来人。
黄连此人长得倒也是丰姿俊逸,透着讨人喜欢,而且聪明透顶,说什么话皇上爱听,什么话皇上不爱听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福至心灵,到了时候居然无师自通,那张嘴比平时更加能说了,直把天策皇帝说得龙颜大悦,轻而易举地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黄载兴曾经与黄连相处不少日子,彼此也有过几番深谈,大略知道黄连的根底,以他的本事,安排任何文武官职皆不能胜任,唯独像招抚使这样没有前例可援的职务,可以充分发挥他那天马行空的思维,最是合适不过的。最重要的一点,黄连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除了皇帝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势力,也就不用担心他对朝廷的忠心了。
天策皇帝终于把招抚使的任命旨意交给了黄连,并且千叮万嘱,这道圣旨一式两份,一份交给当事人,另一分在大内御档的专用秘格处存放。如果有人质疑,可按此查询,一切以此为准。
招抚司是朝廷的秘密机构,本身不设正式的衙门,由一群特殊的人在暗中行事,为朝廷的安危出力。黄连现在身负皇帝的圣旨,可在方便的时候组建正式的领导机构。
之后,黄载兴又带着黄连离开皇宫,回到秦王府,兄弟三人终于再次聚首了。
与第一次相遇时候相比,三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黄连强打精神,对黄载兴说:“多谢三弟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如今这么好的差事等着我,当大哥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这里就先干为敬了!”
黄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借此来掩饰内心的不平。
“来,二妹,三弟,一起干了!”
黄连一口气喝了好几大杯,这酒虽然不像现代人喝的酒那么浓烈,好歹也是酒,直呛得他脸红脖子粗。梅若雪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连忙夺下他手中的杯子,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劝道:“大哥你慢着点儿喝,别呛着了。”
黄连心中认定梅若雪和黄载兴之间已经确定了关系,自己再夹在他们中间的确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如果能够因为工作而分开,既可以避嫌又不露痕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不过心中的苦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消除的。但是黄载兴却认为梅若雪之所以和他产生隔阂,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另外的男人的介入,而这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大哥黄连,想想梅若雪在他的面前盛赞黄连如何了不起,而现在看来那份关心情切不像是假的,他们的关系只怕已经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了。
想到这里,黄载兴也端起酒杯,举到黄连的面前,说:“大哥真的是很会把握时机,争取主动,这一点让小弟甘拜下风,小弟我这里敬大哥一杯了!”
梅若雪感到今天见面的气氛有些异样,两个人说话都带着刺,不知道是从何而起,正打算劝解一下的时候,黄连一边喝一边对黄载兴说:“三弟说哪里话来?这机会若不是你有心相让,哪里就能落到我的头上?三弟的大恩大德,我当大哥的绝不敢忘……来,我敬你!”
黄载兴也有了一些醉意,又倒了一杯,举到黄连面前:“大哥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要不是小弟我一时失策,把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了大哥,大哥也不可能……唉,不说这个了,总之小弟我敬你……”
“当初我们数学老师的至理名言,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他说一旦涉及到了三角问题,问题就变得复杂了。你说他老人家说得怎么这么有理呢?”
黄载兴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便附和着说:“是,你说我当时为什么没想到呢?好好的双边问题硬是让我给弄成了三角问题……什么叫三角问题?”
梅若雪已经看出这两个人各怀心事,却面和心不和,在那里指桑骂槐,由此及彼。她虽然身为女子,但是眼睛里却揉不得沙子,哪能受得了这种含沙射影的伎俩?她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严肃地说:“够了!”
话不在多,就足以镇慑场面。黄连和黄载兴二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酒意也全消了,他们呆呆地看着梅若雪,不知她因何发怒。
“坐下!”
梅若雪脸色雪白,她的声音虽然不高,谁都知道这其中已经包含了最大的不满。这个时候也不管你是王子皇孙,皇天贵胄,也不管你是横空出世,自从未来,都得乖乖地听从命令。两个人默默地坐下,黄连还傻傻地笑着。
“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话?”
梅若雪严厉地质问着。她首先对黄连说:“你是当大哥的,喝起酒来不管不顾地说些漫无边际疯话,哪里有当大哥的样子?”
黄连心想我借酒盖脸你都看出来了,看来真醉和装醉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以后这种不入流的招数,绝不能在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使出来。
“还有你,虽然都叫你三弟,可你毕竟是王府的少主,将来的王爵,说话做事应该注意分寸吧?你看你刚才的样子,皮笑肉不笑,说出话来语带讥讽,酸腐之极。你哪一点做得像一个小王弟,又有哪一点像三弟?难道大哥、三弟只是一个方便的称呼吗?当初对天发的誓言都成了空话吗?”
二人被她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义气相投的三人已经渐行渐远,到了对面不能讲真心话的程度。
是时候改变这种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