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野高兴而满怀壮志的退出小寝,他不知道自己被姬弋与感动的同时,姬弋与却也被他感动了一把。蒲野此人姬弋与上一世就知道,心地善良,极好相处,这一世里姬弋与装出懵懂天真,上一世她可是真的懵懂天真,就是这样蒲野也尽心尽力的帮着她,更在后来旧衣之事中被牵累而死。
连死的时候姬弋与都没能见到他一面,那时候姬弋与天真而无知,被事情吓得瑟瑟发抖,加上怀着身孕,只顾洗清自己的嫌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也不知道蒲野到底为她做了多少,重回烂昭殿后虽然发现宫里新换了一批人,但听到新任烂昭殿宦者令纪厉说那些人被打发去做苦役,便信以为真。
还是一年后一个宫女无意中说漏了嘴,姬弋与才知道蒲野和那些被换掉的宫人全是被活活打死的。不过当时她已经有了扶苏要照顾,悄悄为这些人哭了一场也再没想起过。
这一世里见蒲野这么尽心为自己,而自己不过是出于前一世那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内疚对他客气了一番而已——蒲野在姬弋与离开路寝后故意做主让众人分绢,可不就是为了让荭奴这样的人跳出来么?
若荭奴并非有人指使,不说蒲野本就是烂昭殿宦者令,主管整个烂昭殿的奴婢,姬弋与当众以他为首,若觉得他行为不当,也该请蒲野到旁边私下劝说,免得让宦者令下不了台,能够在其他人都没想到王赐之物不宜由奴婢做主分下的人难道连这点都不懂么?荭奴当众置疑宦者令,目的自然是为了引起姬弋与的注意,想必是因为姬弋与把事情丢给蒲野就去了小寝休憩,连四个宫女的具体职份都没分,荭奴抓到宦者令这个明显的错处,自以为可以趁机得到姬弋与赏识,成为其贴身宫女。
却没想到姬弋与自认出她曾是绥狐殿那个宫女起就对她有了防备,别说蒲野根本没给机会她来向姬弋与告状,就是来了,姬弋与也必定帮着蒲野。
虽然蒲野刚才没有直接告诉姬弋与,不过相信从此这个荭奴是休想在蒲野眼皮下搞什么动作了。
而蒲野这一计其实也是一箭双雕。
姬弋与为去赵政疑心,要扮无知贫家之女做派,无人提点,自然不会主动赏赐众人,在这种情况下,若蒲野事后提点了姬弋与,姬弋与这才补下去,已经让这些奴婢小看了,日后在宫中也是个笑柄。
上一世里姬弋与就是吃了这个亏!那一世她可没给蒲野代自己处理诸事的权力,蒲野尽管也在旁尽职提醒,可却不能像这一世一样替她做这个难人——因荭奴这么一闹到底赏赐还是没发下去,反而又被蒲野呵斥了一番!这个时候姬弋与再站出来给众人赏赐,且比先前更丰厚,这是意外之喜,众人自然会对姬弋与有所感激。
同时,蒲野这也是用自己做例子告诉众人——烂昭殿的主人,归根到底还是姬弋与!
这个老人,不惜将自己弄成一个靶子,来成全她的尊严!
“就是为了你们,这一世,我也要活得好!”姬弋与在空无一人的小寝内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为了扶苏,为了蒲野……也为了自己,她必须过好。
夕食的时候姬弋与按蒲野的叮嘱把烂昭殿的人都叫进了膳食所陈的侧室,命严妪点出六匹绢来按找之前与蒲野商议的结果分了下去。
除了蒲野,其他人果然都惊讶万分,继而喜出望外,齐齐跪下去谢了恩,这一回唤起长使来可是比之前真心诚意多了。这份诚意姬弋与有上一世的经验自是听得出来,她心里好不感慨,也没漏掉几道看蒲野的目光里带着得意与轻慢。
蒲野虽然驳了荭奴,可是众人终究不敢接他手里发的赏赐,后来蒲野去了小寝,长使再发赏赐比起蒲野许诺的又多出两匹,固然有一匹是单独给蒲野的,但众人也不免想到蒲野再得长使信任又如何?不过是烂昭殿的宦者令而已,又不是掌管整个咸阳宫的大宦者令!
原本见姬弋与信任蒲野而对他有所忌惮的几个人,此刻心里都各自转着心思。
姬弋与暗暗记下这些目光的主人,她不打算现在收拾这些人,再说蒲野也不是好欺负的,宦者令乃秦宫正式官职,主管所有宫奴寺人,在这烂昭殿里,姬弋与这个主人外,蒲野就是他们的首领。姬弋与也注意到蒲野嘴角一丝淡笑,心头顿时一宽,蒲野若有了防备,就凭下面几个人,还斗不过这在秦宫待了这么多年的老人。
当初若不是受姬弋与牵累,这老人可没那么容易死。
想到这里姬弋与暗自叹了口气,如今重回秦宫,见了赵政,也得了名分,此刻赵政又不在眼前,她才有心思来想一想这些为她默默付出却一直被她忽略的人,说到底,就算上一世的懵懂无知,她姬弋与也不算什么心善之人啊,否则何以那么快就忘记了蒲野?以至于后来连个噩梦都没做。
赏赐分完后,邾氏伯仲退去殿门守卫,四个宫女跟着两妪依次捧上饭食。
“宋妪曾任女醢,今日夕食即其所为,长使如觉不惯,明日可让严妪尝试。”蒲野说话之间,严妪已经搬来俎几,置于姬弋与面前。
“妪既曾任女醢,手艺自不会差。”姬弋与差一点就说出“宋妪手艺正合胃口”之类的话来,幸亏临时改口快,不由暗暗后怕。
俎几上团团四簋双鼎,一只鼎中烹出肉香,另外一鼎却盛满了金黄色的粟米,四簋芹菰脍鱼,余下装了调味的醯酱。另有一铜樽在几角,里面水光隐隐,却是荼蜜。
说是蜜,其实大多苦涩难入,须加饴糖等物调成甘味倒是真的。
匕筋陈好,姬弋与邀请蒲野道:“蒲丈可与我一起用。”
“长使,不可。”大约刚才被蒲野当场驳斥过,荭奴似唇齿欲动,还是忍住了,蒲野苦笑着摇头,示意姬弋与独自进饭。
姬弋与似有些不惯这般被众星拱月的进饭,犹豫片刻,才持匕取食。
“长使还是很聪慧的,多教导教导就好了。”蒲野心里这么想道。
“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前一世的习惯真是危险,差一点就露了陷!”姬弋与心里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