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凉殿中,被夏太后提醒的高夫人正在忧心忡忡之时,甘泉宫路寝内,王太后赵姬阴沉着一张兀自秀媚的脸儿,狠狠的将手边一个螺钿蛇蚌鱼虫漆盘砸到庭中跪伏着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身上。
“太、太后息怒!”小宫女吓得语无伦次,两旁侍者也纷纷跪了下来,请求赵姬暂歇雷霆之怒,只是王太后此刻正在火头上,说什么也听不下去,她随手又抓过案上的另一件彩绘鸾凰合鸣漆盒,正要继续发泄,一旁宫官叔智终于忍不住上前,壮着胆子按住她的手小声道:“太后,这是先君所赐,你……”
赵姬被她提醒,这才认真看了下手里的漆盒,想了想才回忆起来,这只漆盒确实是先君庄襄王在世时赐给自己的,王赐之物用来砸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是砸坏了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放下漆盒,赵姬又看上了另一件陈设,叔智硬着头皮道:“太后若有什么不快还请说出来,奴等自当尽力为太后分忧!如此发泄反而伤了身子!”
她这么一说四周自然是有样学样,纷纷砰砰叩首道:“奴等愿为太后分忧!”
“罢了,你们这些宫奴能做什么?”赵姬被这么一闹,倒是失了继续拿小宫女出气的兴致,挥了挥手吩咐两个寺人把那小宫女拖下去按宫规处置,不耐烦的道,“出去!都出去,让朕好好静一静!”
四周宫人如蒙大赦,纷纷接武退出,叔智迟疑了一下,但见赵姬半支在案前眉宇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忧烦,遂也不敢多言,只得最后一个悄悄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嘘,姜姆,这会先不要进去打扰,太后正恼着呢!”见赵姬身边的老人姜姆托着一壶酢浆从步廊上走来,叔智忙竖起手指抵住嘴唇,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姜姆刚才在收拾这壶酢浆,并不知道赵姬发怒的事情,闻言忙止住入殿的脚步,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昨儿太后就一夜没睡安稳,早上起来查问昨天是谁守着宫门的,听说孟韩曾因腹痛擅自离开宫门半个多时辰,顿时就发作了,把那个螺钿蛇蚌鱼虫的漆盘都砸坏了!”叔智忧心忡忡的说道,“原本昨儿……”她四顾见最近的宫人也垂手站在了十丈开外,靠近姜姆悄悄的道,“昨儿太后与……见了面,本来这两天太后都该很高兴才是!”
装满酢浆的铜壶十分沉重,姜姆小心的把它连托盘一起放到了殿坎上,听了叔智的话,略一沉吟:“问了孟韩擅离宫门后就发怒了吗?难道昨儿孟韩离开宫门这段时间,太后出了事?”
“不至于吧?甘泉宫外甲士如林,宫内仆役众多,能出什么事?”叔智不相信的道,“再说昨日你我不是也伺候在太后与……身边,若出了事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窃窃议论的两名贴身宫女并不知道,此刻赵姬是真的出了事,而且还是大事!
只可惜,这件事情,别说甘泉宫的这些宫人,就是相邦也无法为她解决,或者说,相邦……也被牵了进来!
“昨天那到底是谁?是政儿,还是成峤?”空荡荡的路寝格外的安静,赵姬在这安静里终于按捺住了烦躁的心绪仔细思索着,这宫里着玄衣素缘的少年人只有两个,就是赵政和公子成峤,而昨天因为距离隔得太远,赵姬也只是偶尔偏头看到了树后一抹一闪而过的袍角,也无法猜测到底是谁窥破了自己与相邦的私会。
“若是成峤倒无妨,江八子的这个孽种就算封了长安君,到底也是臣子,当初子楚故后,仲芈和夏姬这两个贱人曾有意以与她们更为亲厚的成峤继位,幸亏有相邦在……”赵姬恨恨的咬着自己依旧红润的菱唇,苦苦猜测,“这件事情朕也曾透露给政儿过,他自会对这孽种有所提防!成峤不说则已,若是说了,正好让政儿治他个诬蔑太后之罪!”
赵姬一点也不担心成峤,虽然长安君很受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喜欢,但那又怎么样?自己是赵政的生母,在她与其他人之间,赵政必定选择相信自己!她真正担忧的是被赵政亲眼撞破!
“说起来这两个人来甘泉宫都是有规律的,昨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姬越想越是心烦意乱,“要不要试探一下?那该先问谁呢?公子成峤?他未必会和朕说实话,至于政儿……”
赵姬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传公子成峤来旁敲侧击一番,既然定了主意,赵姬便扬声唤进叔智:“你去春阳殿,让长安君来一趟甘泉宫!”
“喏!”叔智有点莫名其妙,王太后平时是最讨厌看见长安君与江八子的,为此在赵政继位后就找了个借口把江八子远远打发到了雍县的离宫棫阳宫去。若不是华阳太后和夏太后都坚持要将公子成峤留在咸阳,而且相邦也进言说天下未定,长安君远离中枢恐易生变,赵姬甚至想连他也一起赶去雍县,平时长安君不得不来甘泉宫觐见时,赵姬哪一次不是拉长了脸,迫不及待的把他打发走?今天怎么会主动召见他了?
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叔智还是忍住了好奇心,行礼告退下去,就在她刚刚退到殿口时,另一个叫仲刘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进来禀告道:“太后,烂昭殿姬长使在外求见!”
“不见不见!一个长使,政儿宠个新鲜而已,有什么好见的?”赵姬这会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招待儿子的新宠,她满脑子都是一会长安君来了该怎么套话,所以想都没想就挥了挥手,示意仲刘去把姬弋与打发走。
仲刘自是不敢多说,忙道了个“喏”字复退了出去。
赵姬看着空无一人的广殿刚刚想了几个开口的方法斟酌着,没想到仲刘又奔了进来,赵姬以为她是来禀告姬长使已经转回咸阳宫的,却不料仲刘行礼后满脸难色的道:“太后,姬长使说她今日前来是奉了大王口谕,让奴再次通禀!”
“什么?政儿?”赵姬顿时眉头一皱,放在面前长案上的手一用力,差点没把长案给推歪了,声音也有点古怪起来,“你可问她大王的口谕是什么?”
“这……奴疏忽了!”仲刘闻言顿时面色变得惨白,赵姬的脾气可是很不好,刚才的孟韩现在还被宦者令盯着在行刑呢,自己偏又忙中出错,她仿佛看到赵姬喝令寺人将自己拖到宦者令面前的场景,脚底就是一阵酥软。
不过赵姬听了却没发火,而是简短快速的吩咐:“传她进来!”
“喏!”仲刘不知道赵姬为什么放自己一马,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忙飞奔出去传话。
她不知道这会赵姬的心思已经全部转到了赵政口谕姬弋与来觐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上面了,难道昨天真的是赵政?他让姬弋与前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要借这新宠之口逼问或羞辱自己这个生母不成!
赵姬先是惶恐然后忐忑最后是愤怒,当初带着赵政在邯郸东躲西藏、颠簸流离的那段辛酸日子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庄襄说是宠爱自己,可是关键时刻还不是撇下了母子两个独自逃回秦国!
而且赵姬带着儿子归秦后,迎接她的不是愧疚和补偿,而是一大群言不由衷叫着自己姐姐、却不时拿轻蔑眼神打量着自己、背后唧唧喳喳议论着自己出身的莺莺燕燕!还有那个她怎么看怎么都想掐.死的公子成峤!
想起流落邯郸那六年赵姬满心的怒火和委屈就是铺天盖地,归秦时赵政已经九岁了,公子成峤年仅五岁,可是九岁的赵政个子瘦弱、面色蜡黄,看起来竟只比公子成峤长上最多两三岁!当时看着那个叫江华的八子衣着华美,牵着的公子成峤那红润的面色,赵姬简直恨不得把庄襄也撕成碎片!
这么一个男人,在关键时刻丢弃妻子的男人,就算他曾是强秦的主人,就算他最后还是把王后的位份给了自己,也把大秦交给了赵政,可是……那六年颠簸流离六年委屈辛酸六年朝不保夕……难道不是自己和赵政应该得到的吗?
这种男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己为他守身如玉!
当初宣太后临朝三十六年,广蓄内宠,内外皆知,甚至还与义渠戎王生下二子!自己和相邦最多不过是旧情复燃罢了!她倒要看看赵政有多忤逆!不为母讳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让新宠来羞辱自己不成!赵姬恨恨的咬着唇,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堂下的姬弋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