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在里面么?”不疾不徐的叩门声传来,打断了姬弋与的思绪,她忙从席上起身,整了整简陋的服饰,道了一句,“请入!”
进来的是两个着青色深衣的宫女,当先一个手里托着衣盘,后面的拿着皂角之物,接着却是两个寺人一起抬着一只齐胸高的木桶,木桶的盖隙里热气腾腾,散发出艾蒿独有的清苦气味。那为首的宫女打量了一下屋子,吩咐寺人将木桶抬放在距离睡席略远之处,征询的望向姬弋与:“淑女,放在此处可好?”
虽然是少府费心挑选出来的人,可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被赵政看上的,所以宫人们的态度不敢太过怠慢,亦不愿太热情,而姬弋与这些人连赵政的面都未见过,更不必说位份,有少监之职的严寺人可以直呼其为孟姬,但这些宫人却是照着宫外民间的称呼,呼之为淑女。
姬弋与点了点头:“有劳诸位!”本来这句话说完后照例是该给些好处的,但是姬弋与连严少监那里都毫无表示,又哪来的好处来打发这四个人?所以她也只好装做只是随口说句客气话。
“淑女客气了。”见状那两个寺人都露出失望与不满之色,拿艾蒿的宫女也有些变色,惟独当先这宫女却抿嘴一笑,让寺人退出,招呼同伴一起来替姬弋与宽衣。
上一世里姬弋与羞怯之极,从四名宫人进屋起头都没抬过,更不必说去揣测他们的心情与态度,糊里糊涂的沐浴净身,接着就开始傻傻的等少府安排,一直等到了赵政召见才翻身。
不过知道打点宫人可以让自己早些见到赵政也没什么用,身无分文这是事实,此刻自己卑微之时,难道还想着凭借几句好话让这些宫人就帮着自己不成?能够重来一次已经是邀天之幸,姬弋与假装没看到宫人们不悦的脸色,伸展双臂,让宫女替自己褪下半旧的曲裾。
艾蒿煎煮出来的水色墨绿而略带浑浊,气味别说芬芳,反而透着一股辛辣苦气。但姬弋与知道这番沐浴是对身体有好处的,长途跋涉,女子身体又弱,难免有落下病根而不自知,而且路途遥远,女子性阴,宫中也忌讳招惹进什么阴邪之物。
传说艾草能驱邪辟恶,因此须以此沐浴三日,再由医师判断无恙,才能够接近赵政,若不然,过了病气给秦王,三位太后与相邦那里轻哼一声,都不晓得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姬弋与踏入桶中,两名宫女各自挽起袖子,拿着枯干的瓜瓤替她擦拭着,艾汤荡荡,姬弋与洗去一路风尘,露出汤水的肌肤犹如凝脂,晶莹白腻,被色泽晦暗的艾汤一衬,竟仿佛美玉生辉。
替她沐浴的两名宫女一时间看得呆住,再偷眼姬弋与的侧脸,映入她们眼帘的是一个女子最好年岁里最纯洁无瑕疵的姿容,乌发如墨染就,眼角柔媚上挑,本是妩媚极带妖娆气势迫人的凤眼,却因眸子大而明媚,生生将那份妖艳改成了明艳照室,丝毫不使人觉得凌厉,反觉亲切,而仿佛初雪的腮线勾勒出温柔静默却不失朝气的轮廓。
“淑女真是美人。”方才为首的宫女诚心称赞道。
姬弋与正神思飘乎,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回答。两名宫女见状,反而暗暗点头。
秦据肴函,民风剽悍,虽然君王多有喜欢楚女者,但喜欢的是楚女艳丽多情,可不是那娇怯怯的小模样儿,譬如秦宣太后与华阳太后,都是楚人,容貌美艳,但论到性情却和娇怯半点也不沾边的。
这名少女,生得姿容艳美,亦不失矜持气度,倒是很有可能被大王看中。宫女们心下揣测,面上不显,手底下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身上传来的变化姬弋与很快察觉到了,她还不明白两个宫女为什么在自己冷淡她们后反而殷勤起来,此刻她也没工夫去多想,她在思索着到底该怎么迎合赵政的欢心。
赵政对女子的喜好,从这时候一直到他驾崩其实也没什么变化,无非年少美貌四字而已,从姬弋与到叔胡,性情有异,但毫无例外都具备这个特点。再往上,庄襄王、孝文王……追溯过来华阳太后与王太后,可以没有高贵的出身,可以不懂歌舞丝弦,甚至可以膝下无子,但哪一个不是明眸善睐、颜如舜华?
与父、祖不同的是,华阳太后与王太后因着王眷,非但独宠后.宫,甚至还将手伸到了前朝,即使由于自身的能力无法对朝政指手划脚,可是在立储这等大事上却皆遂了心愿,间接依附她们的大夫也在不少,可以说,此刻的赵政在政事上的势力,别说仲父,怕连华阳太后都比不上。
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所以赵政亲政后,虽然也先后宠爱过很多女子,但是从来没有哪位夫人敢仗着他的宠爱干涉朝政,这时候并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早先昭襄之母芈八子甚至亲自临政,以王母身份摄朝长达三十六年,期间“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并创太后之称,更尝在摄政时与多人乱,而后的华阳太后深得孝文宠爱,何尝不是华阳说什么孝文就听什么?只不过华阳太后的心思更多放在了后.宫,对前朝之事兴趣不大罢了。
而王太后与仲父联手,庄襄王亦不能制……秦室近几位王母都不是省油的灯,赵政因此十分厌恶后.宫干政,在他亲政之后后.宫几乎只有诞育子嗣与取悦他这两件事,于前朝那是半点都说不上话的。
上一世里姬弋与乖巧的很,生下扶苏前尽心尽力伺候赵政,她父母已故,又无兄弟,当初的邻舍亲族都相隔甚远,而且秦制暴虐,民众战战兢兢,并无知晓姬弋与乃长公子之母后涌入咸阳认亲的事发生——再说这个时候民风尚朴,如此做法很让高士不齿,即使寻常百姓也讲究门风。
因此上一世里姬弋与除了儿子外根本就是无欲无求,对朝局毫无兴趣,又晓得赵政不喜女子议政,因此更加漠不关心。
不过这一世里姬弋与可不打算这么干了。
单凭在后.宫里男女之间的那点儿宠爱,上一世里姬弋与已经得到的够多,最后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扶苏伏剑而死?!男女相悦归根到底能给予对方的不过那么一点,若不是自己死的早,恐怕连这一点也保不住。姬弋与记得幼年时曾听邻舍阿姐唱卫风,“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寻常男子尚且有厌烦断恩之时,何况是君王?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君王,还是未来的皇帝。
想要得到赵政的心,只将功夫放在后.宫,多半还是上一世的命。不过在赵政一朝光明正大干政如芈氏,那是找死!
好在姬弋与从来没想过篡位与弑君,她只要多关心一点,足够保扶苏性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