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一辈子,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辈子就净遭报应了。舒悦自嘲般笑了笑,下了班,她抱着被上司打回头重做的计划案,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掏出钥匙,打开门,门缝里透出一丝昏暗的光线,舒悦心里咯噔了一下,耳边是一阵轻微的“沙沙”声,舒悦愣在原地,仿佛听见了许多年前母亲在家里为她做晚饭的声音。抬起微微抖颤的手,轻轻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开着一盏昏黄的灯,狭小而整洁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连时间流逝的脚步也静止了下来,只有半开着的窗户上的轻纱窗帘在风的带动下热烈地起舞,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提醒她,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
只是自己早上忘记把灯关了而已。舒悦很想笑,可是扯出来的嘴角上,却挂着颗晶莹的泪珠。她对自己说:“别哭,舒悦。这么多年了,你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不是很好吗?自由自在的,没有人管你,也没有人整天在你耳边唠唠叨叨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在奢望。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已经忘记你了,忘记有你这个女儿了,你还哭什么?!还哭什么!”
沙发上,舒悦静静地坐着,手臂紧紧地环住膝盖,头无力地埋在膝盖上,眼睛轻轻扫过眼前的景物。客厅很简陋,一张小沙发,一张小茶几,距离茶几一米远的地方摆着一个只有80公分高的电视柜,柜面上是一台笨重的老式彩电,左边有一张饭桌,桌面上放着今天早上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早餐,旁边是开放式的小厨房,厨房里很整洁,多年前,有个熟悉的身影一天到晚的在里面忙碌着。厨房后面是洗手间,同样在多年前,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常常在早上和自己抢洗手间,后面是两个房间,一间是自己的,小小的,淡黄色,让人感觉很温暖,只是自己早已经忘记从几岁开始,每天晚上在这个温馨的小房间里听着对面传出来的吵架声、叫骂声、哭喊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窝里,哭得快要窒息。
渐渐地,每天清晨没有人和自己抢洗手间,厨房里再也看不见忙绿的身影,晚上对面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传出让自己感觉窒息的吵架声。渐渐地,这个只有80平方的小房子,越来越安静了。直到有一天,看着他们将房子里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搬走,到了最后,他们彻底地消失掉。
那一刻,舒悦顿时慌了,从此以后无论她怎么哭、怎么闹、再也没有人会插着腰,恶狠狠的教训她,也不会有人在周末的时候带她去动物园,吃冰激凌了。
可是最可笑的是,离了婚的父母不但遗弃了这个家,还遗弃了她,还记得她的父亲皱着眉头对她说:“悦悦啊,你阿姨马上就要生小孩了,爸爸可能照顾不了你,要不明天爸爸送你到妈妈那里吧,爸爸答应你,一有空就马上去看你啊。”舒悦看着眼前的父亲,看着他眼里闪烁的眼神,她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是一个月以后,她惊恐地发现即使在母亲的新家里,每一个人都讨厌她,尤其是母亲的新丈夫,看着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无比的厌恶,就像她是个死乞白赖的乞丐一样。终于,有一天她的母亲,紧紧地搂住她,泪眼婆娑地对她说:“对不起,悦悦,是妈妈不好。可是妈妈真的好害怕,这是妈妈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妈妈真的不能没有了叔叔,你到奶奶家里住好不好?悦悦会答应的,悦悦也希望妈妈幸福的,对不对?”
她抬起头,看到她的母亲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她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只有点头。看着母亲在自己答应后破涕为笑,激动得不住地亲吻着自己的脸。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她的存在让身边所有的人都得不到幸福,爸爸是这样,妈妈也是这样。
离开了母亲的家以后,她没有按照约定搬到奶奶家里住,她住进了学校的宿舍。每个周末、每个假期,她就一个人回到以前的家里,自己学着煮饭,学着洗衣,学着去银行取父母寄给自己的生活费,学着一个人面对,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她一直盼望着,父母会依照约定每年在她的生日那天,回来看看她。可是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整整10年了,他们却从来没有看过她,哪怕是一眼。
幸福?舒悦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什么他们的幸福就要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为什么就没有人希望她也过得幸福?
早上的阳光照进了客厅,唤醒了舒悦。原来不知不觉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个晚上。看着这个冷冷清清的家,舒悦不由得轻叹。人生中第二十个生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了。该来的永远不会来了!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尖尖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丰润的嘴唇。没有惊人的美丽,可也是个清秀佳人,她抬起手,触摸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皱了皱眉头。才一天而已,怎么好像憔悴了很多?牵动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脸,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振作起来,舒悦!趁着今天周末,出去走走,给自己补过生日!”
一番整理后,舒悦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装,踩着一双运动鞋,背着个黑色的帆布包包,轻轻松松地出去了。现在是秋天,天空是一片湛蓝色,几片白云松松软软的漂浮在半空中,虽然临近中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闷热。这样的天气,她最是喜欢。平时的她一向喜欢清静,只有在心情特别失落的时候,才会到热闹的街上去。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听着身边的喧哗声,茫然的心才会稍微安静些。
从一家礼品店里出来,她的手上多了一个礼品袋,里面装着一个漂亮的水晶球,是她送给自己20岁的生日礼物。她满意地看着这份礼物,准备前往马路对面的西餐厅吃饭。然而站在路边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母亲,一手牵着一个约莫8、9岁的小男孩,另外一只手挽着一名中年男子的手臂,那孩子手里举着一支冰激凌,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冰激凌,努力地凑到他母亲的嘴边,那母亲微笑地低下头抿了一口,然后在小男孩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身旁的那名中年男子宠溺地看着眼前的母子。
“妈妈?”舒悦静静地站在对面的马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那温馨的画面。整整10年没见,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舒悦的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那个人却笑得一脸幸福携着丈夫和儿子向着自己走过来,徘徊在自己脑海里足足十年的笑容自己又怎么会认错?舒悦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着。十年没见面的母亲正向着自己走过来,她应该怎么办?
然而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一步,她渴望着的母亲就在眼前,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迎面走向她,想要站到她的跟前,哪怕她会生气也好,她也只想再叫她一声:妈妈!
三米、两米,距离越来越近,舒悦此刻的心情,既期待又害怕。转眼间,两人的距离只差一步了。这时,那小男孩却突然间挣脱了母亲的手向前跑去。她的母亲立刻迈步向前拦住了淘气的儿子,张开的手臂不小心蹭到了此刻满心期待地站在一旁的舒悦。她回过头来,歉意地对舒悦说道:“对不起啊,小姐!”说完头也不回,拉着蹦蹦跳跳的儿子慢慢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她多希望自己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可是那一句:“对不起啊,小姐!”却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回响,生生地撕扯着她的心。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自己一直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而已。可是,现实却残酷无情地告诉自己,这十年来,自己到底有多愚蠢,多无知。
“别哭,舒悦,你从来就是一个人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早就习惯了,已经习惯了。”她努力地安慰自己,用手背狠狠地拭掉脸上的泪珠,抬起脚步往前走。
“哎,小姐,现在是红灯啊,别过去~~~”
舒悦猛地反应过来时,一辆高速疾驰而过的货车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躲不过了,舒悦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周围人群发出惊恐声,最后伴随着自己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的声音,眼前的一切从朦胧变成了一片血红,周围的呼叫声慢慢变得清静,她的心跳声也开始越来越弱,直至停止。那一刻,舒悦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对这个世界远没有想象中的留恋。闭上了眼睛,意识,生命从身体中消失掉。也好,一切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