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这场秋雨的第七天清晨,燕儿推开屋门时,绵绵雨丝已经零落稀少,水雾尚未散尽,天气有些转凉了。
“公子,请用朝食。”她捧进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躬身放在矮榻边上,鹅黄丝罗的玄纹领口自然垂下,显露出里面白腻的坟起,“这是用新米熬的,可香呢。”
“阿姊用过了吗?”周旭懒懒地在榻上翻了个身,就望见她衣领下一对雪白幼鸽,两颗凹陷的粉嫩小点。
“女郎用过了。”燕儿笑语盈盈,丝毫没有警觉地上前为周旭穿衣,换了一身墨底金纹衣裳。
周旭一时不好多说什么,如常用过朝食,仍与荆娘去街上。
“还要去各家走访么?为何不带上雅儿妹妹?”
荆娘侧坐在鞍上打伞,周旭旁边为她牵马。
“你和她感情倒好……各户都走遍了,该收集的资料都已齐全,真正动员人丁还要到明天才能完成,今天单纯和阿姊逛街休息一下。”
“雅儿妹妹纯然正直,自是能合得来,不像她胞姊那般心机……”
两名墨卫后头跟着,剑侍小竹留在院子里守护芈雅,现在周旭手下的管事们几乎都将芈雅当作未来主母看待——之所以加上未来,因为都知道现在是荆娘当家作女主,她既与周旭有患难生死之情,也有葛罗石三家的直接支持。
燕儿也以下雨天为由被荆娘打发回去,荆娘为此对周旭解释道:“阿姊我是喜爱她,就连小姨都很宠爱她,但她毕竟是罗家二房好女儿,快到出嫁年龄,小妹不要真拿她当小婢使用。”
“阿姊说的是。”
“小妹若喜欢的话,收她入房就方便了。”
“不方便!”
人家小姑娘才十二岁,身体虽然少许发育,脸上纯嫩婴儿肥……周旭可是有理想、有素质的青年。
绿荫中,一路上族人都熟悉了这一对璧人,都亲热又尊敬地叫道:“小绵大夫好,嬴夫人好!”
大伙都知道嬴细君出身绵地,在先小君过世后一度被接回赵地,后来又嫁回绵地。
至于现在到底是算嫁给了绵伯江,还是嫁给了‘小绵大夫’……这种问题私下想想就行,谁也不敢去搞清楚,但叫嬴夫人总没错的。
荆娘尴尬地微笑着欠身回礼,以她这方面的脸薄,在无人处总要重重哼上一声,就差拿周旭出气了。
周旭只做不闻道:“谁做了事,做了多少事,大伙未必说出来,却都看在眼里……阿姊这些时日也辛苦了。”
荆娘识趣地转移话题道:“那你怎么感谢阿姊?”
“去逛逛集市吧,买点礼物去拜访一下小姨,再不去就要给她念叨死了。”
周旭本意就是难得闲暇陪陪荆娘,说是讨好也成,因为接下来大半个月都不得闲。
“哼,还说感谢我,你就记得小姨了!”
荆娘不加戳破地抗议着,星眸中闪过愉悦。
沙土街的能渗水却受不住力,时有深深车辙,黄狗跑过成泥狗,荆娘穿的一身丝绸红裳是姒姨遣燕儿所赠,不好当真逛街沾染泥水,自是欣然应许。
城心的所谓市墟,不过是土木草棚搭建的场地,唯一亮点是井字型的整齐规划,后世‘井井有条’成语就是从这种建筑经验中来的。
上次因抢收停滞的市易已经重开,百十个男女老少都有弄了个摊位作卖家,行商特有的大板车也不少见,商路泥泞难行,绵水暴涨难涉,但没有了大雨阻挠,就多有来自于南面蜀国的行商。
……
一进市墟,喧嚣热闹就扑面而来,熙熙攘攘多是凑热闹的族人。
周旭好奇地左看右看,连荆娘都受感染地微笑起来。
她在新涪这一年被看管的宽松些,也只有市易时才有机会出门,抱着丝锦贸回生活物资,这对于她来说是井底难得望见的天空……当然一切都已经改变,她现在是自由的。
姊弟俩在夸卖与讨价声中牵马顺着人流闲逛,货摊大体是按照种类分布的,但是除了主打货物,摊主往往还兼卖些别的货物。
草药、野味、熏肠、膏油、米面、菜蔬、种子、自酿果酒……这一路多是山客与农家。
盐、酱、香料、各色丝罗锦缎、各类细麻粗麻……这一路多是远来行商。
盆碗锅等陶器、木器、铜器……这一路多是本地工坊所出,多数粗糙廉价的受本地族人欢迎,精致些的都是楚人匠坊所产,最受行脚商人欢迎。
前几日听芈娴所言,她这两年获利颇丰,一半源于这些日常用品的远销,至于另一半大宗军器贸易,却不会在这市墟里进行。
最后周旭拉着荆娘停在卖丝绸的茅屋前,她瞅瞅各色丝锦,又瞧瞧周旭。
周旭失笑道:“别看我啊,答应给阿姊换两身新衣裳的!”
……
荆娘在店里对一粉一青的两匹绣花细绢流连不去,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商人是蜀国新来的,不认识这对姊弟,却很有眼色道:“夫人高挑丰盈,貌美肤白,最配这两种青春颜色!”
“多少钱?”
荆娘有些犹豫,就算先前给周旭劝说过,真要她从荷包里掏钱却是心疼。
周旭适实地助推一把道:“还要送一匹给小姨,她喜欢紫色的,店里面不是有帷幕么,不如就一起试试,选一匹喜欢的。”
荆娘就不吭声了,她自幼失怙,与姒姨感情确实好,私心里也有出嫁女儿重视在娘家里的面子。
她接过这三匹锦缎,跑进帷幕中试着披了下,她是会自己裁制衣裳的,对这上好衣料也有些心动,但出来后一问价格合着有六两黄金,因为染料的缘故,其中粉色与紫色最贵,青色最便宜。
“那就选这匹青色的,紫色的这匹给小姨。”荆娘强迫自己转头,生怕再多看一眼就受不住诱惑。
周旭却递上三匹锦缎的钱,暗中招呼了墨卫去取,等逛了一圈又买了些杂物小礼,荆娘翻了翻马上的包裹,一匹粉红色的桃花丝绣赫然露出一角:“你又乱花钱了!”
周旭只以傻笑来搪塞,先前从芈雅那里打秋风得来的十金,荆娘在家里用剪子铰成了十份,都给了周旭作零用,剩下从新涪贿赂与长老们贡献来的四百金由她给收着——说好以后也是如此,周旭挣钱,她管帐。
“我还没送过阿姊礼物呢,这第一桩礼物就不喜欢,太打击人了!”
荆娘一时语塞,但出了市墟时,她还是从购物冲动中回醒过来道:“这匹粉色的还是退回去吧!”
周旭哑然失笑道:“不行!我还没见过阿姊穿粉色的样子呢!”
荆娘脸上微红,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何就看上这颜色,虽然知道周旭心意,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花钱大手大脚的,没两天你就要用光了,以后可不许这般浪费。”
但荆娘弯弯柳眉与碧色星眸都出卖了她,周旭心中暗笑地诺诺应是,多出这一匹就算‘贿赂’成功。
姊弟俩往城西罗府行去,路过墟门口三重高阁的酒肆,荆娘在马上忽然轻咦一声道:“小妹你看。”
周旭奇怪地望了眼酒肆大堂内的热闹,老少都有。
地还没干不能翻晒稻谷,既然没有农活,多有来此喝喝小酒外加闲聊,前几日也算被葛公子在最顶上的三楼包厢给宴请过,一般人都已过完对先绵大夫的举哀期,这里恢复热闹有何奇怪么?
“看二楼,那女人是不是……”
只见那二楼临窗位置,一青衣美人正临窗自饮自酌,丰润如玉的桃子脸,眉心一点鲜红朱砂,可不就是……
周旭脱口而出道:“绿萝!”
青衣美人敏锐转头,奇怪地看了眼周旭,又看向荆娘雪白玉颈上的红绳,诧异之后浅笑着对她举杯。
荆娘只觉胸口挂着的灵叶微微一烫,一如那夜得赠此物的感觉,她暗自心惊地看向周旭。
周旭回以安心眼神,却浓眉一扬道:“去,既然有酒相邀为何不去,这里是我们绵地,又不是龙潭虎穴。”
说是这么说,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好,怕死也罢,周旭还是招了两名墨卫嘱咐了几句。
姊弟俩还没见此女用过本职的巫法,多道保险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