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客人都走了,我也得和旭公子回去了,阿姊?”
“好啊……”芈娴娇躯一颤,凤目扫了眼空荡寂寞的大厅,下意识地拉住芈雅的小手,“雅儿要不要再看看小茉儿?”
“这么晚了,小茉儿不都睡了么?”芈雅说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捂住嘴小声笑道,“阿姊一个人夜中无伴,想念雅儿的话,雅儿和旭公子说一声,晚上留下来就是。”
姊妹素知根底而亲密无间,这本是常有的取笑,却像要戳中她的隐私一样。
湘竹扇一合,芈娴就控制住自己,又正色叮嘱道:“雅儿你生性纯素朴直,小旭对你是放心的,但宫闺之事最忌予人把柄,不能再和做女儿时那般随意。”
“哦……”芈雅怏怏不乐。
芈娴也有些心疼,她也知道胞妹不善虚饰,只好换着法子嘱咐:“雅儿若做不来,也不打紧,阿姊瞧你和嬴细君很合得来,以后多与她在一起,纵有什么姬妾想要暗算于你,也会掂量掂量……”
芈雅这才轻松下来,在芈娴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道:“阿姊最最美丽,最最善良,最最好了!”
“哪有,阿姊都老了。”
“阿姊哪里老了,让我摸摸,唔,此女乳满腰轻,肤滑容丽,甚合寡人之哎呀——”
“你个死丫头,竟敢拿公父的话来调戏阿姊,看我不……”
“嘻嘻,寡人手感甚软,甚滑……”
“楚公小女芈雅,你给我站住!”
……
片刻后,湖心四重阁楼前,水畔垂柳下,借着细密柳荫的掩藏,姊妹俩相互整理了凌乱衣裳,芈娴又为芈雅打理了长发,最后望着胞妹欲言又止。
地上儿女情长,天上星星无言。
周旭懒洋洋地躺在小舟上,也不催促,只是仰望这璀璨的银河。
相比星空中岁月悠悠,大地上更近于襁褓中的婴儿,但日新月异,婴儿总要成长,终会迈出襁褓的。
“小青,能借剑给我看看么?”
小青安静跪坐在舟尾,犹豫了会儿才递过一柄青铜短剑,在夜中呈现暗金,剑脊闪亮着精致的银色纹路。
周旭注视剑脊上的菱形晶格纹,在临近剑锷处找到四字铭文:云梦青剑。
“云梦是你家传的氏,还是师传宗门之名?”
“是宗门之名,前辈。”
周旭嗯了一声,好奇地抚摸剑脊上的晶纹:“小竹那柄铭文竹剑,你的就是青剑,你们宗门很重视自己的剑啊。”
小青紧按柳腰,不适地皱眉:“当然,剑于剑修是身体的延伸,除去洗练法门以外,各家养剑法门也各不相同,我们云梦用的是人剑相养,人与剑有一种特殊交感。”
周旭举剑轻轻一吹,湿气在剑脊上化作露珠:“散热很快,好剑……什么特殊交感?”
小青面色潮红,很有一剑砍死这菜鸟的冲动,却顾忌他既是前辈又是小主夫君,咬牙切齿道:“前辈,可以还给小青么!”
周旭依言递回:“我看这剑形质与小竹那把别无两样,难道你们人是双胞胎,剑也是双胞胎么?以这时代铸造工艺……”
小青接剑后松了口气,却骄傲地一扬脖子,似一株细腻的玉竹:“是我们老师水玉剑客给炼的,她用的不是火炼,而是水炼之法。”
“水炼?”周旭正要细问,蓦然回过头去,捉上荆娘怒瞪的目光,醉中亦知‘这时代’之类的不可妄言,“失言,失言,阿姊我知道错了。”
芈雅恰好登上舟来,对着芈娴挥手作别,回头好奇问道:“荆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薇毫无顾忌道:“有人趁醉调戏你家侍女。”
“是这样吗,小青姊姊?”
小青红着脸,但以她之年长很清楚如何处理这类事情,一声不吭地划浆,小舟离岸。
满载使舟舷几乎贴近水面,周旭伸手在水里摸了摸,感觉冰凉的水线从指缝间溜过:“什么调戏,问剑而已。”
这醉中智商勉强支持,情商不止为零,已经是负数了。
孟薇反唇相讥道:“也就小青姊姊好脾气,你换一个云梦剑修‘问剑’,信不信人家砍死你!”
周旭醉中听不懂她意思,却打了个哈哈,自以为聪明地转移话题道:“旭也有一剑,佳人常配携,旭有时自觉喜剑,有时自觉喜人……”
“闭嘴!”荆娘一手捂在周旭嘴上,回首盈盈浅笑,“他喝醉了就爱胡言乱语,雅儿你过来。”
小舟一阵轻晃,水面竟然一度比舟舷还要高,看得周旭这旱鸭子一阵眼晕,醉的更加利害了:“你们别乱动呀,水要满进来了,你看!你看!”
“小妹不会水就别大惊小怪!”
水面始终保持着张力,似啤酒倒满杯子后隆起的弧度,看似危险其实安全。
在小青巧妙的划桨配合下,芈雅顺利从船头挪到中间,周旭被荆娘一推,就跌进芈雅怀里。
“雅儿你来照顾他。”
芈雅实诚地没动一下,就这么让周旭靠在她胸前:“好。”
周旭晕乎乎的望着星空傻笑,片刻后心神回归地上,忽想起一事:“对了,孟薇你该知道附近异兽情报吧?”
“这是族中机密,我不告诉你。”
“哦。”周旭完全不以为意,这时才感觉脑后一对弹性的枕头,他舒服地蹭了蹭,还左顾右看的:“雅儿掉进水里了么,怎么哪里去了,我还有件事交给她。”
“雅儿在这里,公子别,别乱动……什么事?”
“下午炼钢那件事,你从代笔画稿时就知道,也算全程参与,后续组织研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雅儿听不太明白,那不是交给熊岸兼管了么……荆娘,公子这也是胡言乱语么?”
“他是允你常回绵府,雅儿别管他是不是醉话,赶快答应下来,等他一醒就没法反悔了!”
“这样欺负公子不好吧?”
“雅儿别这么老实,听我的没错!”
周旭傻笑着没有解释用意,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任何改变都是从小事做起,若不幸事败,这就是一个火种,人民需要它的好处,就会拼了命地保存和发展它中,就连打败他的敌人都会摘取这成熟的果实,从而给族群扎下更坚实的根基。
忽然反应过来这想法晦气,就起了‘王霸之气’,醉汉式地大声哼哼:“大丈夫行事只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此事我可不会失败,绝不容许,呼呼呼!”
孟薇大为不满道:“只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什么大丈夫,连求一下都没诚意,就说个‘哦’字,你就去送死好了!我倒要看看那食铁灵兽,吃不吃你这大丈夫!”
周旭口眼歪斜,只是哈哈傻笑。
荆娘却是眼睛一亮:“食铁灵兽?孟薇姊姊不是说族中机密么?”
孟薇脸色微红道:“骗傻男人的!见过傻的,没见过又傻又傲气的!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呢!”
荆娘捂着嘴笑道:“好啦他从小就这样,孟薇姊姊别和傻男人计较,和妹妹讲讲呗……”
……
雾水蒙蒙,小舟在浆声与笑语中渐远,最后隐入夜色之中,长夜寂寂,唯见银河浩荡,纵贯天极。
云湖平滑如镜,映着璀璨银河。
“辉煌过后是暗淡,繁华尽处散云烟,柔肠百转情可付,寂寞生死心难堪……”银河的彼端,传来音调奇异的歌声,其情苍凉而豁达,浑不似少年。
芈娴扶柳遥闻,神情怅然若失。
欸乃浆声重回湖心阁,小青跳下空荡的小舟,正要跑上去睡觉,惊讶地看见垂柳阴影中的主母:“夫人怎还在此,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你是小竹……小青?”芈娴的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暮气沉沉地叹息一声,“让胞妹替自己涉险,自己姊妹分开不说,还连累你们姊妹拆散……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夫人在说什么呢?这点小事,你怎么就成了坏女人!”小青疑惑不解,只是催着,“夜凉露重,小夫人特别嘱咐要我照顾好你,夫人还是快回去休息的好。”
“雅儿,雅儿……也好。”芈娴脸上恢复了些神采,安静地回房,探看了小茉儿后就自歇下。
执烛侍女悄退,墨竹画屏渐冷,却不知是谁人辗转难眠,在睡梦中含泪低语:“若你有事,阿姊且苟活些年,等送嫁了小茉儿,就下去寻你做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