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尚俊又给惜言买了些糖果糕饼,叔侄俩才回府,回到澄明斋,惜言见顾氏对乐尚明不像前几日那般冷淡,夫妻俩正在商量事情,恭恭敬敬给二人请了安,乐尚俊将书交给乐尚明又聊了一会儿才告辞。
惜言回到自己房里,迫不及待的翻开那本《大云开国英烈传》,文字并不艰涩,很口语化,和明代的话本小说差不多,只是时空仿佛发生了断裂,横空出来个大云朝,而不是惜言熟悉的明朝,那朱元璋徐达刘伯温都没在这里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沈姓开国皇帝沈慕云,乐家的先祖乐子珩便是沈慕云的忠实追随者,是开国五大功臣之一。
惜言靠着引枕坐在床上看书,旁边放着糕点盒子,边吃零食边看书这是惜言从小到大的习惯,何况小叔叔买的点心味道的确不错。
“言儿在看什么?这会儿吃多了,一会儿还吃不吃晚饭?”乐尚明轻手轻脚走进来看到女儿在认真看书,小嘴一直没闲,有些担心她吃得太多,出言问她。
惜言刚才把丫鬟支出去了,冷不丁有人出声倒是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乐尚明,便有些撒娇地道:“爹——爹,您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乐尚明今天心情明显非常好,刚才在厅里看到夫妇二人眉目交流,乐尚明看顾氏的眼光晶亮炙热,顾氏则故作看不见,脸上却有些微红。惜言看乐尚明那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样子便知乐尚明今日必定是得手了,惜言觉得这样才好。顾氏个性有些过于清高,遇到事情便采取冷战做法实不可取,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愿说清楚,积得时间越久就越说不清楚,裂痕就越来越深直至无法弥补,多少有情人便这样耗掉了耐心,要不是劳燕分飞便是同床异梦。乐尚明和顾氏之间本就横着其她人,若真是冷战久了,对顾氏不好,惜言觉得对自己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娘跟爹爹和好了?”惜言眼中闪着狡诘。
惜言一问,乐尚明却觉得有些气馁,文君的态度大大松动,但还是没有原谅他,毕竟那件事情现在还不能公开。
见乐尚明眼神一暗,惜言便知道只是顾氏的态度略有松动,问题还没完全解决。这也在惜言的预料之中,顾氏是个个性强有主见的人,不是是那么容易哄的。
“爹爹。”惜言觉得应该鼓励乐尚明,便表情凝重继续道:“娘心里是有您的,只是您别再让娘失望了。”
“呵呵。”乐尚明被惜言的表情逗乐了,捏着她的小鼻子道:“你个小机灵鬼,知道的倒是不少。”
再多的话惜言也不想说了,毕竟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再说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像调解员似的长篇大论会惊到她爹的。便拣了快芙蓉糕伸到乐尚明嘴边。“爹爹吃。”
乐尚明吃了,又道:“你还没告诉爹爹,在看什么?”
惜言将封皮对着乐尚明道:“《大云开国英烈传》,这里有我们乐家先祖的事迹。”
“哦,言儿喜欢看这些?只是这书是市井人编的,很多都是演绎,我们先祖是开国功臣,你若真想知道,祠堂里的族谱上有详细记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好了,别看了,一会儿你哥哥回来就要用晚膳了。”
“好,那爹爹给我讲讲乐家先祖的事。”
“行,我们去厅里等知礼回来。咱们边等边讲。”
顾氏从鸣翠轩回来就看到花厅里,父女二人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见顾氏进来,乐尚明问道:“文君你刚才去哪儿了?”
顾氏淡然一笑,“刚才大嫂着人来告诉我,鸣翠轩已经收拾好了,我又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收拾鸣翠轩做什么?”乐尚明问,这件事他没听妻子提起。
“哦,是这样,妾身想着惜娉惜婷渐渐大了,想着让她们搬去鸣翠轩住,找嬷嬷好好学些规矩。”
乐尚明抬眼看着妻子,只见妻子只是面容平静的回看他,似是在等着看他的反应,便道:“这些事情自是你做主,你本就是她们的母亲,以前我想让你教养她们却怕你不喜,如今你愿意管这些事当然是好。”
“你就不怕我苛待她们?”
“怎么会?你是什么脾气秉性我能不知道?”
顾氏却不太想当着惜言的面继续说这件事,便转移了话题,“下午靖国公周家差人送来请柬,周家老太太月底五十五岁寿辰。”
“哦,这种事情,惯常都是娘去的,现如今父亲过世,娘是未亡人,不便出席。一般不都是大嫂代劳吗?”
“是,我本也是这样想,只是这次周家还单独给妾身发了帖子,说周老太太亲自点了名,说是人老了喜欢看晚辈的人,要府里的几位小姐也去热闹热闹。”
乐尚明不是长子也没袭爵兼之乐承宗一房至今未分家,一大家子的日常起居支用都由公中统一安排。如今乐尚明的大哥乐尚文袭了定国公的爵位,自老爷去世夫人就将府里当家的权力交给了大奶奶吴氏。府里对外来往应酬之事也不用顾氏操心,她平日里极少出门应酬。
乐尚明思忖片刻,看看一旁眼睛明亮的女儿,心中便有了计较,道:“也好,你带她们三个去,毕竟言儿端午落水还多亏了周家的小公子相救,虽说当时我着人送了谢礼,如今趁此机会让言儿亲口去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那好。”顾氏道:“只是人家单独发了帖子,这礼物是不是也要单独备些才是,周家是皇亲国戚,爷看看送些什么东西好,妾身好去准备,还有几个孩子是第一次出门应酬,应该注意些什么妾身也不甚了解。”
“这些事情你多去和大嫂商量,礼物的事我来选。文君你应该多和大嫂学学,现在无需你管家,以后分家或是我外放,你总归是要管起来的。哦,对了,礼儿怎么还没回来?学堂应该早就散学了。”
“别说你儿子了,一散了学就跟着知智和知明去了西府,四弟和四弟妹留他们在那边用晚膳。刚刚四弟妹遣人过来说他们都吃上了,我们也别等他了。”
顾氏让明月去传膳,夫妻俩和惜言三人一起吃晚饭。今日顾氏对乐尚明颜色稍霁,乐尚明心情好,胃口也大开,看菜色也尽是自己爱吃的,便对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去取酒来。”
丫鬟下去取酒。
顾氏想到他中午趁醉酒亲近自己的事,便知他还想故技重施,就有些恼怒他总是利用自己心里对他的关心,下午他二人说了很多,但到底乐尚明却不肯将事情说清楚,吃亏的总是自己。
想到此处,顾氏柳眉一竖,瞪了乐尚明一眼,没好气道:“还喝!中午才喝过,端起酒杯又不肯放下,喝多了,没人管你!”
顾氏长了张娃娃脸,眼睛瞪得虽大却瞪不出什么气势,乐尚明不怕妻子发脾气只怕妻子对自己置之不理,面无表情。现在的样子反倒勾起乐尚明的逗弄之心,故意对正认真对付盘中大虾的惜言道:“言儿你看,你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惜言抬头看一眼,点点头,咽下口中食物道:“嗯,真的,娘生起气来都很好看。”
顾氏听了绷不住扑哧笑出来,点点惜言的额头,“你们父女俩就会串通一气,娘不管你了,你以后万事就找你爹去。”
乐尚明看到妻子的笑容心中更是畅快,拿起酒壶给顾氏也斟了一杯,惜言也在一旁起哄,非让顾氏喝下,一顿晚饭吃得倒是十分开心。
晚膳用过丫鬟上茶漱口的当儿知礼才回来,一路跑进花厅,见父亲也在,而且难得的是母亲竟然面露笑容亲自伺候父亲漱口,急急忙忙给父母请了安,便坐到惜言身旁的椅子上凑到惜言的耳旁悄声询问:“言儿,今儿个有什么好事?”
惜言一脸茫然,摇摇头,“没有呀。”
“那娘怎么对爹爹笑了呢?”
惜言一听便知,爹娘冷战的时日定是不短了,“那你是想要娘怎么对爹的呢?”声音不大却刚好可让爹娘都听到
夫妻俩便齐看向知礼,想听他如何说。
知礼抓抓头发道:“早知道今儿爹娘都高兴,我就回来吃晚饭了。言儿,娘冷着脸不和爹说话,一家人一起吃饭都没意思。”
知礼是个十分诚实的小孩,说话还没学会藏着掖着,很容易就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惜言想做父母的听了孩子这样的话总会是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言行的,话说回来,父母关系不好对小孩子的影响蛮大的。
乐尚明又问了知礼这两日学堂里先生都讲了些什么,他都听懂没有,知礼一一作答,又摇头晃脑地背了大雅里的抑篇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
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无竞维天,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
於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
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
回遹其德,俾民大棘。
先生说这篇是召穆公劝谏周历王道谏诗,劝谏王上整饬朝纲,内修明治,与民休憩,铲除朝堂奸佞。只有宽和开明的君主才是国家兴亡的根本。”
知礼看乐尚明神色间流露出的满意的笑容,还夸奖鼓励了几句,便很有些得意地对着惜言扬扬脑袋。
惜言有些不以为然,心道真是小孩子,得到几句夸奖就翘辫子了。
顾氏看了笑道:“礼儿最近倒是十分用功,你也别得意,这篇言儿早就会背了。”
惜言听了差点儿被茶水给呛到,什么?她会背这些,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要她背两篇新概念里的小短文还可以,论语诗经,她哪里背过,知道的也就是其中的一两篇而已。只是顾氏下面的话更让惜言崩溃。
“言儿,你也把这篇背给你爹爹听。”然后几个人都一脸希冀的看着她。
惜言知道自己不会,何况刚才知礼背的时候她听都没听清楚,鬼知道以前的小惜言都学了些什么。
惜言踌躇道:“爹爹,娘亲言儿不会。”
“什么?”几人都吃惊地看向她,顾氏更是上前抱住惜言的头左右观瞧。
惜言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娘,真的。言儿真的不会了,其实言儿好多事都记不得了。”
顾氏这才回想起今早给老太太请安时,惜言显得对众人十分陌生,都是她让言儿叫谁,言儿才张口,并不像以前那样主动,中间还把二嫂和四弟妹叫错了,当时人多她没太往心里去,如此说来,言儿压根儿就是忘了谁是谁。好端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以后就……
顾氏抚摸着惜言的头,泪水就流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不如在请大夫来看看。”乐尚明急忙吩咐下去。
不消半个时辰明月就领着惜言醒来第一天看到的田大夫进来,老者检查了一番,又问了惜言几个类似智力测验的问题,惜言对答如流,老者点点头便道:“三爷和三奶奶不必担忧,以老朽看,小姐并无大碍,刚才我问的问题,一般的孩童也未必能答得这般快。人受剧烈的撞击或惊吓不要说是丢失记忆,就是变成痴呆也是有的,小姐落水受惊之下忘了些东西并不奇怪,头脑并未有甚损伤,你们时常给她讲些以前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听了田大夫的话夫妻二人觉得看这两日惜言的言行并无大恙而且更显沉稳,心下稍安。乐尚明将老者送出去,临回屋时,有丫鬟来报,西边院子秋姨娘处,两个小姐正在哭闹,说是要找老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