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月楼便是无怀东谷中最高的塔楼,上设华美席位,便是谷中各仙登高采元之用。这东谷素来与自然万物相通,“天道”奇书中便有采集天地灵气自养的法门,故而这仰月楼便是众仙钟爱之地。
此时,一名少年正盘腿坐在仰月楼顶,手捏子午诀,静心宁气,如醉如眠。一名老者立在一旁,仰头负手看着楼外无限星空。坐的一些时间,只听那老者忽然厉声喝道:“够了!”那少年怔了怔,睁开眼睛,满面俱是愧色。老者道:“气息如此混乱,如何能得天道合一?如何练得我东谷奇术,继承老夫东谷仙主之位!?”那少年唯唯诺诺道:“仙主。。忘言知错了。。。”那老者须眉皆动,眼见周身气劲流动,竟然是到了化虚成真的境界。那老者大袖一挥,那名叫夏忘言的少年只觉得一股柔风拂过,分明躲不得,挡不得,直直被击飞了出去,自那登楼的楼梯上骨碌碌滚下去了十多阶。
夏忘言这一跌跌得实是不轻,口中咳出鲜血来,连鼻子也撞出了鲜血。但他见得这仙主震怒,如何还敢多嘴,忙俯下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东谷仙主厉声道:“滚!若不去心中杂念,别再来这仰月楼随我学道!”那夏忘言闻言讪讪,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起身捂着胸口下得楼去。夏忘言又如何不知心中有杂念?方才运功之时想要忘却,但这个念头却越深刻,以至于周身元气不协,被仙主察觉到了。可是,这个杂念要忘却却谈何容易?
夏忘言匆匆下得楼来,只见得楼下一个曼妙身影赶来。只见得一个少女面上含笑跑来,只见这少女穿着素色纱衣,白玉一般的脖子上带着一串贝壳链子,清纯无暇,宛如天上仙女。那少女见得夏忘言口角有血,面露关切,一把拿住他肩膀道:“忘言,怎么了?仙主又打你了?”夏忘言见得这少女,心中微微一暖,面上一笑道:“没事,是我练功时心有杂念,被仙主责罚了。羽珞,你怎么一直在这里?”那唤作羽珞的少女故作娇嗔道:“你丫,练功之时如何能分心呢?你又不是不知,你可是这东谷仙主继承人呢。”夏忘言道:“哎,我若不是这东谷传人多好,也不必这般辛苦。”羽珞也叹气道:“我有时也想,我若不是圣女多好。”原来东谷先祖本姓夏,但是传到夏忘言母亲那辈只生得一个女儿,终身不曾生得子嗣。故此便有当前的仙主暂领大权,所幸她母亲生了夏忘言,故而这东谷传承之命便落在了夏忘言身上。
夏忘言听得她话道:“哎,如此说来,你却是比我更为不幸。你若不是有如此的天赋,也不会被定为圣女。”原来东谷圣女不同于仙主是家传,而是在上代圣女仙逝那年里生得女婴中择选最为天赋异禀者,作为圣女的转生。羽珞生世之时,百花乱放,群鸟朝鸣,如此异状,令东谷之人对羽珞便是圣女转生深信不已。故而这羽珞年方八岁就被带入圣女堂接受教育,如今已经十载,眼看得便到了神女加冠正名之时。说到此处,夏忘言忽然想到这事道:“圣女堂可曾决定几时为你加冠?”羽珞道:“堂师说了,近月便有吉日,大约便在三十日之后。”夏忘言闻言吃惊道:“这么快!?”羽珞低头道:“恩。。。”夏忘言听得此言心中实是难受得紧。这圣女一旦加冠,便被视为神人一般,终身只受的人膜拜敬仰,却只能孤孤单单,不得成婚嫁人,终此一生。
羽珞道:“我今日在这仰月楼下等你,便是为得这一件事情。好了,我也该走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回去的晚些,堂师要发现的。”夏忘言一时也不知说得什么好,眼睁睁看着她。羽珞见他呆了,回头笑笑道:“呆子,我明日再溜出来看你。还在这时候,还在这里。”夏忘言道:“好。。好。。一言为定。”说罢看着羽珞离开身影,口中喃喃道了句:“你却不知,你便是我的杂念。”
次日午夜,仰月楼顶。夏忘言这日练功依旧心神不宁,仙主都不屑再打骂他,拂袖便走。夏忘言若在平日,定然懊恼得紧,但今日心中却不由有着几分窃喜。便将楼顶略微打扫洁净,只等羽珞到来。
果然过不得多久,只听得一声声响,夏忘言一下跃起,朝楼梯看去。但观望得许久,哪有什么人影?正惊惶间,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转头看去,只见羽珞正端身坐在一株巨大牡丹花花蕊之中,那花枝竟然自楼下伸长,载着羽珞自窗户伸了进来。羽珞见着夏忘言吃惊不已,不由咯咯笑了起来道:“呆子,被吓到了吧?”只见她自花蕊中下来,将一只玉手伸开,那株巨大的牡丹竟然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如同寻常花朵一样大小,放在她手掌之中。羽珞将那牡丹望夏忘言头上一插,道:“你戴着这牡丹,却像个戏文里的媒婆。”夏忘言也乐了,任由她插,口中道:“你又不曾出得过棋谷,更不曾看过大戏,怎知我便和那媒婆一样?”
羽珞说道:“我俱是听来谷里行商的人说的啊。那日圣女堂中来了个卖胭脂水粉的商贾,我便拉着他,央他说些谷外的趣事。你不晓得啊,这谷外的世界可有趣啦!有变戏法的,有卖糖葫芦的,逢年过节就有灯会,每逢有人做的新娘子,还有大红的花轿可以坐。可有趣啦!”言语间,满是羡慕之意。夏忘言虽是仙主继承人,但终究与圣女不同,有时谷中高人也会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但这羽珞却是自入了圣女堂,从未踏出过这无怀谷。羽珞道:“哪一****要是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是多好的事情。”夏忘言道:“会有的。。也许吧。。。”
羽珞见他不开心,说道:“算拉算拉,不说这些啦,咱来喝酒吧!”夏忘言道:“喝酒?你哪来的酒?”羽珞笑道:“嘿嘿,前些日去巨门仙家拜访,他家别个没有,好吃好喝的可多呢。我便偷偷带了几瓶美酒出来。”夏忘言道:“你可从没喝过酒呢。”羽珞道:“是啊,但是看着贪狼仙、巨门仙他们喝的那么快活,想必喝酒是件极为好玩的事情。咱今天也可以试试。”夏忘言自家也从没喝过,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好奇心起,道:“好好,咱喝喝看。”说罢,便将仰月楼中喝茶的茶盅寻了两个,将羽珞带来的美酒倒满。
两人都曾尝过酒味,只道这美酒便如同饮料茶水一般,也学着别人碰杯一下,俱是一口便将一茶盅的美酒吞下了肚子。这酒本是巨门仙的佳酿,酒劲极大,酒性也烈。夏忘言一盅下肚,只觉得自咽喉到肚子俱是火辣辣的,“哇”得喊了一声道:“好辣好辣!这酒真个难喝啊。”羽珞见他出丑,咯咯笑道:“看来别人家喝酒也都是受苦呢。说着却也奇怪,怎么依旧那么多人爱喝?”夏忘言道:“怕是都没我两个聪明!”羽珞笑道:“对对,定然是这个样子的。”两个孩子对饮欢笑,心中满是欢喜。平日里的忧愁俱是一扫而光。
这酒喝的多了,酒劲便渐渐起来,两人俱是面红耳赤。夏忘言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动不住,便如要跳出身体去了。眼见着对面羽珞面生红靥,真个增添了几分娇羞不可方物之态,心中一句话便要出口了。夏忘言想要起身,但方支起半个身子,一个重心不稳便又跌坐了下去。心中念头又转了几回,最终还是抵不住那股冲动,开口道:“羽。。羽珞。。你。。你觉得我如何?”他本是想说你喜欢不喜欢我,但是终是说不出这句话,出口便成了这般。羽珞本就酒醉,又闻得这句话,心跳不由加速,口中道:“你。。。忘言哥哥。。你是个大好人。。我觉得。。觉得你很好。”
夏忘言听得这话,心中欢喜,突然心生豪气,说道:“你。。你随我走吧。。”羽珞道:“走?走去哪里?”夏忘言道:“你。。你随我离开这里。。。别在这里了。。我讨厌这里。。。”天意弄人,羽珞若在平时,蕙质兰心,必然能听懂他话中之话。但此刻她初次醉酒,脑中一片迷糊,只道他不想在这仰月楼,便道:“好。。好。。我有个好去处。”夏忘言惊讶道:“什么去处?”羽珞道:“我晓得谷中北部有个去处,唤作‘百蝶峡’,那里可漂亮的紧。咱就去吧!”说罢也不顾夏忘言答应不答应,拉起他便去。
这百蝶峡距这仰月楼本不远,更兼两人都是身负绝学之人,不多久便到得此处。只见那百蝶峡却是山边一处极小的峡谷,四下宁静黑暗。此时两人被风一吹,更兼得走得那么远,早也清醒了三分。夏忘言道:“估摸此处定是百蝶飞舞,但这午夜时分,哪里能见着蝴蝶?”羽珞神秘一笑道:“你且随我来。”
只见羽珞走得几步,口中吟道:“柔风催花开,百蝶运春归!”只见她翩然舞蹈起来,原来这正是圣女的本事,能催长万物。只听随得她舞步,那本已沉睡的舞蝶竟然俱是从谷中翩然而出,更兼得许多萤火虫儿,将这幽暗谷中映得如同仙境一般!夏忘言见得如此奇景,更看着羽珞在蝶儿萤儿中翩然起舞,不禁看得呆了。
羽珞便舞蹈便喊道:“忘言哥哥,你看!这好看么?”夏忘言痴痴走上几步,口中道:“好看!好看!。。。”羽珞跳着跳着便缓缓停住了脚步,面上落下泪来。夏忘言见着,忙上前,将她一把拉过道:“羽珞,怎么了。。。”羽珞道:“我。。我很快便要当圣女了。。。我。。我舍不得你。。。”夏忘言不想她竟然说得这话,心中一疼,终于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羽珞!我喜欢你,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羽珞面上欢喜,含泪将头枕在了夏忘言怀中道:“忘言哥哥,我也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妻子,即便不当什么圣女我也愿意!”
两人情投意合,便在这萤光蝶影中私定了终身。却不知道,就这一日灵犀一点,却留下了莫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