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给我个桃子好吗？”
清亮的声音在树下响起。桃夭好奇的看过去。
是个男子。
桃夭更奇怪了。这里是玉山，王母的蟠桃园，从来都是天下男子的禁地。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他叫自己什么？仙女？嘻嘻，桃夭忍不住笑了，倚坐在高高的枝桠上，歪着头、穿过层层桃花，打量起这个几百年来唯一称自己仙女的陌生男子。
他穿一身天青色衣裳，短发未束，自由自在的垂在鬓边耳后，随风微摆。干净的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如同瑶池中的灵泉，清澈光亮。阳光斑驳的落在他身上，晕出一个个圆点，连同他灼人的双眸一起，耀得桃夭直眯眼睛。
“仙女，给我个桃子好吗？”那男子仰着头，笑嘻嘻的又说了一遍。
又叫她仙女！桃夭咯咯的笑起来，灵随心动，身下的桃树忽然落下无数花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花瓣落到男子的肩上、发上、脸上，迷乱着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光华。
桃夭觉得有趣，又扬起手，卷起地上的残花，绕着男子周身打转，纠缠不休。
男子低下头，看着身上、脚边的花瓣，低声轻笑：“仙女……”
“我是妖！”桃夭娇笑着飞身下树，衣袂飘飘，远远的落到另一边。回身看那男子，树上的花在落下，地上的花在扬起，巨大的树冠下，粉红的花瓣结成幕帘将他困在原地，桃夭满意的看着自己结下的花阵，朝男子眨眼。
“嘻嘻，我也是妖。”男子咧开嘴笑，如骄阳般明媚。
“胡说八道。”桃夭轻叱，却又疑惑的上下打量他。
男子好笑的看着桃夭：“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是妖，我就不能是妖？天底下就只准你是妖吗？”
桃夭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听他这样问，便老实回答：“玉山是天底下灵气最为纯净的地方，一般的妖物在半山腰就会被这纯净的灵气灼伤，根本到不了山顶。你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男子哈哈一笑，手一抬，树下的花瓣瞬时落回到了地上，无声无息。“我神力高强呀！”
突如其来的破阵，吓得桃夭本能的后退几步，瞪着男子不知所措。
“仙女，啊不，是小妖，你不要慌嘛，我只不过是来……”男子顿了顿，立在原地不动，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向你讨个桃子吃。”
小妖，小夭，不知道为什么，男子的称呼总会让桃夭生出恍惚的感觉。是他笑得太灿烂了吗？桃夭从见过如此干净的笑容，王母没有，侍女们更没有。她们要么对自己视而不见，要么就笑得纷繁复杂，桃夭看不懂她们的表情，所以常常躲着她们，越躲越远，直到她们再也不主动和自己说话。
“小妖？”男子在远处手舞足蹈，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就一个桃子而已，不用考虑这么久吧？”
“这满林都是桃树，满树都是桃子，你不会自己摘啊！”桃夭瞪他一眼，就是不肯轻易随他愿。这是王母的桃林，可不是她的，他要是自己摘了，那就和自己没有关系，王母也怪不到她头上。嘻嘻，桃夭偷偷笑着。
“我就要你手上的这个。”男子指了指桃夭。
桃夭疑惑的看向手中的蟠桃，不明白为什么男子特别青睐它。这也不过是刚才摘下来的而已，和别的蟠桃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就要这个，给我好吗？”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桃夭跟前，手一伸，差点碰到她的衣袖。
桃夭一惊，蓦的腾空跃起，重新落到桃树上，躲进层层叠叠的花朵中，从缝隙里偷看这鲁莽的男子。
男子微愣后抬头向桃夭看来。明晃晃的日光照进他半眯着的眼睛，仿佛失望了一样，有种难以言说的清冷。
桃夭心里一顿，突然有些后悔逃到了树上。抬手便把蟠桃砸了过去。“快滚！要是被王母发现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手忙脚乱的接住突然飞来的桃子，笑得像个不设防的孩童。“小妖，多留些桃子，别让外面的人吃光了！我会再来讨的！”
漫天的花瓣飞起，瞬间阻断了桃夭和那男子的视线。
“喂！等一下！”桃夭抬手撕开花幕，却早已没有了男子的身影。
“我叫千，不叫喂……”
声音远远的传来。桃夭纵身跃上最高的枝头，放眼看去，一边是如红云般的花林，绵延数十里，看不到尽头；一边是桃林对面的半壁山崖，几百年如一日的风景。
花瓣落地，一切都回归初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桃夭站在红云之上，一袭白衫随风而动，发丝抚面，她又恍惚起来。千……似乎有人和她提起过这个名字，是谁呢？
“小夭？小夭！你在哪里？”
呵呵，今天的林子可真热闹。桃夭撇撇嘴，不理会树下正在四处寻找自己的侍女，迳自在树梢上轻轻跳跃。
艳红的桃树静如处子，雪白的桃夭动若脱兔。玉山之巅，峦峰之上，再没有哪处比这里的风景更能让人驻足的了。
侍女抬着头，在茂密的枝桠间搜寻桃夭的身影，一路追一路喊。可偏偏桃夭越跑越起劲，全然不把自己的呼唤当回事。
直追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侍女才无奈停下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不远处坐在枝桠上晃动双脚朝自己笑的桃夭，结结巴巴的的说：“你、你、你跑什么！想累死我吗！”
桃夭嘻嘻一笑，并不答话，心里却想着，那个千，该是真正安全了吧？要是让王母发现玉山上有妖，不活剐了他才怪！
侍女翻了个白眼，这小丫头，她是越来越不懂了。刚来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安静的孩子，哪想哭起来却惊天动地、草木失色；于是大家都以为她应该是个闹腾的孩子，哪想沉寂起来竟然可以几十年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活像个木头娃娃……真搞不懂王母为什么要把这奇怪的小孩留在玉山上。
想到王母，侍女才想起追逐桃夭的目的：“王母要见你。”
桃夭闻言奇怪的咦了一声，随即便挥挥手：“我知道了。”身子却懒懒的靠在桃树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桃夭，王母现在就要见你。”侍女提醒。
桃夭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是这句话，还是没有起身。
侍女叹息着转身离开。大概这玉山上，乃至整个天下，也只有桃夭丫头敢对王母的话听而不闻、闻而不为吧。
桃夭索性躺了下来，上面是铺天的花云，下面是盖地的花泥，满眼的芳菲晃得她直想睡觉。
王母找她？不知道什么事。不过不管什么事，她现在都不会去见王母。今天是蟠桃会的第一天，很多人来玉山，她不想和陌生人接触，不想看他们脸上那些纷繁复杂的表情。在蟠桃会的这段日子里，只有这片桃林是最安全的。往年的蟠桃会，她都是在林子里度过，没有例外。
只是今天……桃夭看着枝桠间偶尔露出来的蓝天，忽然想到了千。他也是来参加蟠桃会的吗？不然怎么能上得了玉山？桃夭才不相信他是妖呢！哪有妖会长得这么干净好看？回想着千灿烂的笑容，和被自己拿桃子砸得手忙脚乱的样子，桃夭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自己傻，越觉得自己傻就越想笑。
桃夭一个人躺在粗壮的枝桠上哈哈笑个不停，笑得桃林越发的茂盛起来。枝桠一伸再伸，花朵竟相绽放，连已经结成的桃子都像吹了气一样变得又肥又大。
采桃的侍女们个个面露喜色，一个胆大的探着身子朝桃林深处喊：“桃夭姑娘！多笑会儿！把桃儿笑得大大的，我们采得欢欢的，宾客们吃得甜甜的！”
桃夭听到她们的声音，便知道是来采桃子的。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默不作声的躲到桃林的尽头，直到为期十天的蟠桃会结束后再出来。可今天不一样，她很开心。她遇到了一个叫千的人，他的笑容很好很干净，她很喜欢。
桃夭轻飘飘落到地上，踩着厚重的落花，慢慢朝林子更深处走去。她张开双臂，抚过身边的每一棵桃树，那些桃树仿佛懂她的心，纷纷摇落花瓣，密密麻麻的遮住了她的身影。
侍女们小心翼翼走进林子，四处张望。“桃夭？桃夭姑娘？”林子静静的，偶有山风吹来，桃香阵阵，花雨阵阵。却始终没有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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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桃林，穿过曲折绵长的走廊，绕过无数华美的楼宇，桃夭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的，生怕晚一步就找不到千了。
“哎呦！”
拐角处，桃夭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两人都向后退去。
桃夭刚好站在台阶边上，往后一退、脚一踩空，哎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夭？这么急做什么！”那人趔趄了几步，好容易稳住身子，朝着地上的桃夭笑骂道，却并未上前扶她。
桃夭心里着急，只道是撞到了哪个侍女，并未放在心上，只自顾爬起来往外跑，却被一把拽住了胳膊，挣脱不掉。
“小夭丫头！”
桃夭这才站定脚，回过头来看向那人。
原来是个陌生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