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伏在矮几旁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似乎有人进屋,站在她跟前端详许久,而后盖了一条粗麻毯子在她身上,匆匆离去。桃夭想看清来人,却是天旋地转睁不开眼睛。
忽而又听得屋外似乎下起了雨,风萧萧,雨潇潇。冷风一吹,她的头更痛了,只得闭紧眼睛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竟已是两天之后。桃夭有些不敢相信,区区一碗桑花酒而已,居然让她整整睡了两天!依稀记得期间有人来喂过她喝水。彼时她正口渴难耐,喉头仿佛火烧一般痛苦,正挣扎于梦中的时候,一股清凉甘甜的蜜露缓缓注入她的口中,着实缓解了不适之感。
喝了水,桃夭舒服许多,眼睛勉强能睁开一条缝,朦胧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一手端着陶碗一手扶着自己,想来就是她给自己喂了水。本想道谢,却敌不过烈酒余劲,一歪头便又沉入了梦乡。
这一睡便再也没有知觉,直到醒来,看矮几上放了两盘冷掉的烤肉,桃夭想大概是过了两天了。
屋外果真下着大雨,想是已经下了有些时候,树上的扶桑花被风雨打落,混着地上的泥泞,暗红一片。
回想酒醉前的事,一切都历历在目。沧以为自己是神族的王姬,所以不但同意自己替下了铃兰,甚至还忧心自己会食言而去,生生扣着河神留下的物件不肯出示。桃夭不禁苦笑,在沧的眼里,她一定像其他神族一样来去自由,殊不知他所谓的河神留下的东西早已如枷锁一般将她牢牢锁住。
这是她能找到的与青儿有关的唯一线索。也许因为所求无门,所以这唯一的线索就变得珍贵无比,并且毫无道理。
无奈的叹口气,她捻起一片冷肉放进嘴里咀嚼。两天了,她只喝过那一次水,除此之外变再没有别的进食。现在一醒来只觉得饥肠辘辘。况且再过一天就要祭河了,她不能这样虚弱。
桌上的陶壶里已经换上了清水,桃夭给自己倒上一碗,一口水一口肉,吃的津津有味。
屋外雨幕蒙蒙,风声猎猎,凄凉恍若末世一般。
远处隐约出现一抹黑影,慢慢朝木屋靠近过来。桃夭凝视多会儿,无奈雨幕浓厚,实在看不清来人是谁。
正疑惑着,那黑影已经踩着泥泞一步一滑到了木屋前。
“朝云!”桃夭惊呼,赶忙上去将她迎进屋。宽大肥厚的蓑衣把朝云的身形遮盖得严严实实,难怪她认不出来。呵呵一笑,桃夭开心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朝云随手将蓑衣脱下扔到一旁,露出身上一袭大红的喜服,神色庄重:“阿桃,我是来和你一起祭河的。”
“啊?”桃夭顿时目瞪口呆,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两天了,她不相信沧会瞒着大伙儿。毕竟是她搅乱了努瓦寨的祭祀,作为巫师他必须给族人一个交代。而最简单最直接的,就是把她的身份公诸于众。那么朝云也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做呢?
“朝云,我来自神族……”
“我知道。”朝云打断桃夭的话,放下捧在手中的一个小包裹,娓娓坐下。“娘告诉我了,你是神族的王姬,是轩辕氏的女儿,你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尊贵的身份。我们这种贱民是不配在你跟前出现的。你的神力足以杀死我们整个寨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努瓦寨里最强壮的汉子也无法束缚你半分。倘若你临阵逃脱,河神就会将怒火加诸到我们无辜的族人身上。我是努瓦寨未来的头领,不应该也决不能让族人们冒这样的险。”
桃夭黯然,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母亲不相信我会帮你们?你也不相信?”
朝云看过来,神色凄婉:“阿桃,如果你不来,我们会像以往的族人一样,选出两个姑娘献给河神,换取五年的平静。我会害怕,会难过,会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个痛苦的地方。但是一切都会过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悲伤,会很快走出来,依旧平静快乐的生活,权当那些姑娘们都还在。
“可是你来了,带着一身的权贵和神力。巫师说庇护人族是轩辕神的天职,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苦痛,就一定会留下来帮助我们,尽管你可能有其他的目的,但他仍然相信你是善良的。可娘却说努瓦寨避世已久,神族早已不再眷顾我们,所以即使被恶神欺凌,也不会再有任何人相助。你是轩辕王姬,必然知道当年我们努瓦寨和有熊部乃至整个九黎族犯过怎样的罪,甚至现在的河神都有可能是奉命惩戒我们,你又怎么可能会伸出援手?
“阿桃,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我只知道不能让族人们再受创伤。你看,大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并且还会继续下去,直到有姑娘跳入河中为止。九里河的水越漫越高,山洪冲进寨子冲垮房屋,这都是河神在警告我们。
“阿桃,你是神,求求你给我个指示,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能相信你吗?求求你!”
朝云悲戚的伏地叩头,言语慌乱不知所措。
桃夭把她拉进怀里,纤细的手臂拢住她微微颤抖的身躯,轻抚其背,试图缓解她激动的心情:“朝云,我不能说是特地为你们而来,但却是真心想帮你们走出困顿。我的确有我自己要做的事,但即便如此,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不辞而别。沧说的对,神族有保护弱小的责任,你们受苦多年,我不会袖手旁观。至于你母亲提到的那些过往,说真的,我并不清楚。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现在的努瓦人早已不是当年犯下过错的努瓦人,再大的罪也不能无休止的惩处下去。你放心,如果九里河河神真的与轩辕王族有关,我也一定会查明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
“阿桃……”朝云睁大眼睛看着桃夭,仿佛想确认这席话的真假。半晌,她突然挣出桃夭的臂膀,跪伏在她面前,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磕头朝拜。
“朝云,别这样!”桃夭重新拉起她。想告诉她自己其实不是王姬,但转念一想,朝云和头领都并不十分相信自己,但却没有阻止自己的行动,想来是觉得她王姬的身份还有些威望。倘若她现在表明身份,恐怕马上就会被赶走。那么她既救不了朝云铃兰她们,也见不到所谓的河神,更无法向它探知青儿的消息。所以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还是被咽了下去。
“王姬果真守信!”流沙般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相拥的两人立时分开,朝巫师看去。
雨幕中,沧依旧一身玄灰色长袍,帽子遮住大半个脸,神神秘秘。他没有穿蓑衣,可是身上却并没有淋湿的迹象。
桃夭吃惊,他竟然也不是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