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真是……”唐星想了下，低声说，“太极品了。”
此刻他们正坐在民国味十足的黑檀方凳上，身前一圈矮矮的台阶围出了个小舞台，灯全光了，只有一盏舞台射灯高高地打了下来——段烟烟家居然还有这种不合理装备！——罩住了一身白色练功服的老太太，正架势十足地唱着“三娘教子”，嗓门高亢嘹亮，真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小舞台前坐着一圈人，唐星和段烟烟躲在第二排窃窃私语。
“呃，我奶奶是山西人。生平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秦腔，京剧也会几出。”段烟烟说，“要不待会让她唱个铡美案你听听？”
“免了，万一她老人家唱的兴起抡起菜刀我剁了下酒就糟了。”唐星觉得不可思议，段烟烟今年28岁，他父亲段公正60岁，舞台上这位正兴致勃勃唱着“难道说小奴才禽兽投胎”的老太太今年已经是82岁高寿，但看这精神头，这嗓门，这不施粉黛的自信，看着和段公正段公明两兄弟根本就是一边大，说他们是姐弟三人绝对有人信。
“我还以为是新疆人呢。”
段烟烟一愣，“为什么？”
“因为新疆有天山——你奶奶根本就是天山童姥啊。”
“你这个马屁她肯定很爱听。”段烟烟说，“可惜你不是光头，她也没有灵鹫宫可以传给你。”
“她还知道天龙八部？”
“前几年她还托人去香港带黄日华的签名——他在香港版的天龙八部里演过乔峰你知道吧。相比胡军她更喜欢黄日华版的，说是胡军匪气太重。”
“真是……高见。”唐星扶额，还能说什么呢，这么极品的老太太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天这一趟算是开了眼界了，就连自己那个只能用一个“二”字来形容的老头子在她面前都只能甘拜下风。
一曲唱完，掌声四起，老太太拿起摆在身边小几上的白手绢擦擦汗，意犹未尽地表示自己还要为大家再唱一个。段公明一使眼色，段烟烟赶紧跑上台去搀住老太太，“奶奶吃完饭再唱嘛，肚子饿了。”
“好好，吃饭吃饭。”老太太显然是非常宠爱孙女，顺便爱屋及乌对唐星另眼相看，吃饭时一定要他们分别坐在自己左右两侧，连亲儿子的面子都不给。
这真的只是家宴而已。老太太，段公正、段公明与段昙三兄妹，段昙的丈夫湛云起，儿子湛清，段启程和未婚妻陈芷，加上段烟烟与唐星，一共十人。古典的中式圆桌，不紧不松正好坐了一桌，说起来虽然陈家别墅是俄式建筑，但内部装修却是走的纯粹的中国风，这顿饭也是段昙亲手操办的，虽然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也不够丰盛，却有浓郁的家的味道。
段公明丧妻后一直未娶，段公正则是在好几年前就离了婚，段烟烟说也算得上是好聚好散，这位前伯母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坐坐，和老太太聊聊天，这次是因为堵在了欧洲某个机场所以才没赶回来给老太太祝寿，今天一早就打了电话来赔罪。
段公正比段公明大了两岁，从样貌上来看他应该更象已经过世的父亲，段公明浓眉大眼气度不凡，年纪虽摆在这里却还有风度翩翩的感觉，象足了那位青春无敌的老太太。段公正在六十多岁的老头里也算得上是帅哥，但面相有些阴冷，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不苟言笑，偶尔露出个笑容也是冷冷的，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唐星不是第一次见段启程，之前在公司乘电梯时曾见过一面，相貌仪表没得说，稍稍化妆就可以去里演四阿哥和各种穿越女谈恋爱了，谦逊低调丝毫不似那些只会喝酒飙车玩女人的二世祖。他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段烟烟会带唐星回来，早有准备，一看到唐星就热情地上来握手，对段烟烟也是有说有笑，一点都看不出私下已是争的你死我活。
段昙一家三口显然是打酱油的，段昙没在公司担任职务，湛云起名义上是分管法律部的副总，段烟烟的顶头上司，但这两年同样是称病不出，只挂了个空职而已，小事自然都是段烟烟说了算，大事段烟烟先做主然后到他那里走个程序即可。但今天一见，湛云起红光满面中气十足，若说这是病入膏肓，那么这个世界九成九都是死鬼了。显然是不愿意介入这场权力之争，找了个借口脱身而出，之后无论哪方胜出，都不影响他在公司的地位。
真正让唐星吃了一惊是的陈芷。
段烟烟按下门铃后，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位身穿旗袍的高挑美女，胸前虽然略嫌扁平了些，不够波涛汹涌，但胜在一双玉腿长的惊心动魄，踩着高跟鞋只比唐星矮了一点，下半身曲线近乎完美。
唐星楞是没认出这是谁来，段烟烟也是明显一怔，直到她开口和他们打招呼，“你们迟到了。”口气算不上热情也算不上冷淡，就跟窗口售票员问你车次和时间，要坐票还是卧铺差不多。
这是陈芷？那个男人婆？唐星顾不上礼貌直接用手擦了擦眼睛。
没错，就是她。化了点淡妆，梳个奥黛丽·赫本式经典发型，她的头发没有这么长，应该是接驳了假发，就象之前唐星预计的那样，只要她愿意正经打扮也算得上一位美女，没有奥黛丽·赫本那浑然天成的灵动与清秀，眉宇可以用犀利来形容，她偏偏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怎么？认不出来了？”
“没想到你会突然改变风格而已。”段烟烟恢复了冷静，陈芷虽然顶着段家长孙未婚妻的头衔，但并不算是常客，每年也就来个一两次，衣着从来就没有这么正式过，要么是机车造型要么是落魄艺术家风格，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也没什么。你都可以改而喜欢男人，我穿穿旗袍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行。”段烟烟不知什么时候将手交在了唐星手里，“希望这次你能支撑到大家把饭吃完。”
陈芷冷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唐星低声问。
“她以前有一次心血来潮，化好妆换上女装和我一起去应酬一些客户，一开始只是想看看那些人能不能认出她来，结果饭只吃到一半就冲进洗手间狂吐不止。”
“这么夸张？连和男人一起吃饭都不行？那我冲上去抱她一下她岂不是会自杀？”
“没那么夸张，主要还是她接受不了从‘男人’到‘女人’的身份转变，心理问题。”段烟烟一边向长辈介绍唐星一边说，“只要她心里认为自己是个男人，你抱着她睡觉都没问题，她上过柔道课的，而且参加的是男学员班。”
“穿上旗袍就是女人了？”唐星吐槽，“我也可以穿的。”
“不妨试一试。”段烟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我奶奶正想收个学唱旦角的徒弟呢。”
“……”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很和谐，与普通人家一样，饭桌上讨论的是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外加老太太忆苦思甜追忆往昔，然后年轻一辈插科打诨，轻松愉快一点都不会拘束。
当然，主要原因还在于寿星。无论哪张饭桌，坐着一位八十岁还谈笑风生说到兴头上还会拍桌子的矍铄老太太，气氛都不可能差。这样的老人家会让人不自觉的心情就好起来，因为让人感觉老了也可以活得很精彩，未必就是风烛残年整天都离不开毛毯和坐便器。
吃完饭来到客厅陪老太太看电视，等着切生日蛋糕，老太太将段烟烟和段昙召唤到身边聊一些“女人的话题”，把唐星分配给了段启程，“你带小唐到处转转，随便看看客房。”
客房？唐星楞住了。
“烟烟今天晚上还得给我这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婆念书，就在这里睡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开放，老太婆懂得，但好歹我们也是个大家子，面子上的事情总还是要做做。”老太太居然冲着唐星挤眉弄眼压低了嗓子，“客房就在烟烟房间隔壁，方便得很。”
唐星无语，只能是讪讪地笑，露出一副介于“我懂得”和“多不好意思”之间的表情。段启程笑着拍拍他的肩，一脸同情。“走吧。”他说，“就在二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