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巡之后,刘子意眼中渐渐染上酒意,他相貌粗犷端正,面部轮廓较深,平日里板着脸十分骇人,这会儿缓和下来了,反倒有种异样的温情。
魏婉就坐在他旁边,一边给他斟酒,一边细细述说儿时趣事。刘子意八岁与魏南方相识,和魏婉也算是一起长大,说起往时旧事,不论酸涩,甜蜜、苦痛或是艰难,当时的深刻情绪已模糊,如今回忆起来,总带了几分亲昵和温情。
魏婉娓娓道来,刘子意偶尔也会回应三两句,虽不多言,但神情却是眷念感怀的。
“有一回我被他们欺负,幸而子意哥哥和大哥几时赶来救了我,那时候子意哥哥说以后保护我,一晃我们都长大了,子意哥哥也成了亲......”魏婉音调慢慢低了下去。
“恩?”刘子意把头往她那边偏了偏,模糊地笑笑,“如今也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事,我和你大哥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魏婉垂下眼帘,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哀戚:“可我们都不是当年那样了,”她顿了顿,突然抬起头,盯着刘子意的眼睛,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道,“子意哥哥,我——”
魏婉的话正要出口,雅间的房门突然响起。
刘子意看了魏婉一眼,转头望向门口。进来的是府上的一个管事,一脸焦急。
刘子意略微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清醒了些,他蹙眉道:“怎么了?”
那管事急匆匆地走到刘子意跟前对他耳语一阵,他话未说完,刘子意脸色徒然大变,猛地站了起来,起身时衣袖带翻了面前的酒杯。
魏南方三人都是一愣,谢颂泽惊讶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刘子意脸色极其难看:“言舒她出门和刘孚撞到了一起。”
魏婉尚不明就里,魏南方和谢颂泽却是已经明白其中深意,两人也都变了脸色。
谢颂泽皱着眉为难道:“那,这——”
“你们去调些人去城门外,我待会儿过去和你们会合。”刘子意沉声道,“出城找人。”
魏南方没有动,脸色的表情有些复杂:“殿下,此事没这么简单,还是先去同三殿下说一声。”
“我知道,”刘子意摇摇头,苦笑道,“这次三哥的计划只怕要落空了。”
谢颂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颇为震动,面上却是不动神色地点头:“但愿大嫂她没事就好。”
魏南方看着两人就要出门,忙叫住他们道:“殿下,要救人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肖刚那边的线早就断了,为了安全起见,这边只散了消息,和那帮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况且这样一来,不仅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更会惹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
刘子意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魏南方看着他,呼吸一滞,最后低下了头:“我明白了。”
魏婉坐在原处没动,前一刻四人还说说笑笑地喝酒谈天,转眼就只剩了她和大哥两人,她一时之间还不能转换心情,有些愣愣看着魏南方道:“哥,到底是怎么了?”
魏南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有些心疼道:“婉婉先回家吧。”
魏婉摇头:“是八皇子妃出事了吗?”
魏南方点头:“只怕凶多吉少。”
魏婉瞪大了眼,抓着魏南方的胳膊道:“那你们快去救她啊!”
魏南方在她头顶揉了揉,微笑道:“放心吧,殿下会救她的。婉婉先回家,听话。”
魏婉点头,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咬唇道:“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魏南方叹了口气,苦笑道:“回家吧,乖。”
言舒拼命挣扎着往肖刚身后躲,奈何那老七力气极大,肖刚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帮她,只得纠结地站在边上看着,连声劝道:“七哥、七哥,您轻着点——”
老七和老九正是一开始来小屋看言舒的两人,老七年长,为人乖癖阴沉,就是一起的兄弟也大多不愿招惹他,也就只一个薛三能治得了他。此时他得了当家老大的令,要带此次捞回的人头去大厅审问。
言舒被老七拎着衣领拖着往后走,她一面挣扎一面大叫:“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要做什么?!啊——薛三!救命啊——”自那日薛三来看她后,小屋便开始定时有人送吃喝的食物了,她养好了精神,这会儿底气十足,叫喊起来,声音极大,颇有绕梁三日而音不绝之势。
老七一脸崩溃地顿了足,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道:“闭嘴!就是三哥让带你过去的!”
言舒惊惧之中听清了他的话,越发地害怕了,声音里带了慌张和颤抖:“你胡说!薛三他说会放了我的!”
老七冷笑道:“三哥说放了你,大哥可没这么说。”
这所谓的大厅其实倒更像是个广场,屋内空间极大也极空,除了在中央摆着几张桌椅外,就再没有别的摆设了。这会儿大厅的两边满满当当站着的都是人,最上首坐着个髯须大汉,正倾身和他旁座的薛三说着什么。看到老七带了个人进来,他满不在意地转头瞥了一眼,目光转眼又落回薛三脸上,但他张着嘴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要说的话,于是他干脆闭了嘴,脖子慢慢地又往大厅门口转了回来,两眼死死地盯着言舒脸上,道:
“她是谁?”
薛三看着他的表情,心沉了下来:“这是老五带回来的人,说来也巧,”他说到这里微微笑起来,“这夫人与我倒是旧相识,想是老五抓错了人。”
杜默荷果然被他这话带走了注意力,扭头看着他:“喔?你们原是相识的?”
在杜默荷的目光下,薛三平静地点头,又笑了笑:“只是这回事关重大,所以暂时把她关在这儿。”
杜默荷闻言仰头大笑,半玩笑地试探道:“如此美貌的小娘子莫不是老三的旧相好吧?”
薛三看了言舒一眼,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即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杜默荷见状扬眉,一脸可惜地啧了一声,没再看言舒。
言舒被绑着双手站在大厅中央,听见他们说话,气得脸色发白。
这时最小的老九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冲众人一口戏文腔喊道:“校尉带到咯——”
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怒或是恶意地笑容望向门口。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进来了,此人身上的衣服被暗红的血浸透,早已辨不出最初的颜色,双腿拖在地上,半低着的头看不清面目,整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眼尾和鼻梁还挂着干涸地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言舒被他这恐怖的模样惊得后退了一步。
杜默荷见他这模样也咦了一声,道:“怎么弄成这样了?”虽则是问句,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得意。
薛三在一旁答道:“兄弟们头回见到这样的大官儿,所以都去长了长见识,就这样了——”
两个大汉把血人往地上一扔,对着上首抱拳一礼,转身也没入两边的人群。后面又有好些人被带进来,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但都不及校尉的恐怖,最后进来的是全叔,仍是那身布衣服,除了脸色有几块青紫,并无大的伤势。
言舒见全叔没事,终于松了口气,也隐约放下心来。
全叔看到言舒却是大吃一惊,瞪着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转而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往上首看了几眼,又看了看言舒,像是要说什么,偏偏又有口不能言。
杜默荷咳了一声,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脸上的黑胡子。
“那么一个一个来?”杜默荷突然放柔了嗓子问道。
“好!”只有老九一个人气势冲天地应声。
杜默荷宠溺地冲老九点头笑笑,然后一转头首先指向校尉身边的一个侍卫,厉声道:“这家伙让咱们损失了不少兄弟,怎么还在这儿?!”
“是!”这次几乎是全数应答,响声震天。
言舒被吓了一跳,然后看着两个大汉从两边走出来,拖着那侍卫出去。众人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很快那四个人就回来了,其中一人刀上染了鲜血。
言舒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坐在她不远处的老七看见她这幅面色惨白的惊惧模样得意地笑了起来,道:“知道害怕了?刚不还冲我嚷嚷吗?”
戍卫队的人接二连三地被拖出去,大厅中央被抓的人越来越少。当轮到一个青衣侍卫时,那血人终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指着杜默荷道:“你......你敢!”
杜默荷闻言一抬手,示意两个抓人的大汉先别忙动手,然后走到他面前俯身笑:“我为什么不敢?”
那血人的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可见气得不轻,断断续续道:“别、别以为我不知、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敢动、动他一下,就永远别想如意——”
杜默荷咧嘴笑了,扭头看那侍卫,啧了一声道:“早听闻校尉大人除了爱好书画,还热衷收藏各式美人,不拘男女,我看么,”他走近那侍卫,捏住他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道,“可惜,杜某人无法理解大人这口味。”
言舒此时却是呆住了,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那血人,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人的声音竟是意外地熟悉,分明是她所认识的人。
“既然如此,就成全了校尉大人吧,暂时留下那小子的性命。”杜默荷说着手下用力,只听见咔地一声,那侍卫的嘴再闭不上了,杜默荷擦擦手一脸嫌弃道,“一点也不软,真不知道校尉大人怎么会喜欢。”
杜默荷原都要回到座位上了,见血人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显然对他的一番作为毫无反应,顿时不乐意了,回身过来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接下来,”杜默荷板着脸有些不耐烦地在大厅逡巡了一圈,然后指着全叔道,“他。”
他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过来要拿全叔,言舒忙道:“住手——”
杜默荷斜瞥了言舒一眼,无动于衷,那些大汉当然不会听从言舒的意思,兀自拿人。
“住手!”言舒指着薛三道,“薛三你答应过会放了我们的!”
薛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言舒的心开始发凉,尖着嗓子道:“你明明答应了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杜默荷见她急赤白脸地像是要撒泼却又做不像,忍不住笑起来,转头对薛三道:“这小娘子倒有趣,既然如此,便先留着吧。”
薛三闻言笑了笑,不大在意的点头道:“一切听从大哥的安排。”